13.
维拉·普罗科菲耶夫喝下酒瓶里的最后一口液体，随手将空的玻璃瓶扔在脚下。看了眼身旁的玫瑰花束，捡起来，抽出里面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则有关爱情的谜题，甜腻的修饰令维拉厌恶地皱紧了眉头。她将纸条捏成一团往外抛去，随即取出自己的记事本，撕下一页，用笔在其上写到：
“我是旧伤的盾牌，是新仇的刃，我所过之处，留下永不熄灭的火种。我是什么？”
她将这张纸条折叠好，赛入玫瑰花束中。一道灼热的疼痛如闪电般从指尖传来，她猛地抬手，看见一颗晶莹的红色血珠正在她的右手食指上缓缓膨胀。
在这束因花匠的粗心大意而未完全修剪干净的玫瑰花束中，一根尖锐的利刺使得本就鲜艳的花蕊更添一抹血红。
不祥的预感在维拉心中蔓延开来。她用力将花束往身后一抛，在距离地面约有十米高的天空中，一道红色的影子划过令人窒息的弧线，随后坠入拥挤的人群中。
尼克·弗莱明转过头来时，正巧看见玫瑰花束被抛出的一幕。
“没想到你还挺浪漫的，”他笑着说，“伟大的爱情使者啊，为人们降下祝福！”
“哼，开什么玩笑，爱情使者？”维拉举起脚边的矿石步枪，拉动枪栓，一声清脆的机械传动音昭示着一颗致命的子弹已经被推入枪膛，她的眼中泛起巨浪般的杀意，“我是革命与复仇的使者，鲜血和死亡，才是我唯一会送出去的礼物。”
尼克撇开目光，避免与维拉对视，尽管如此，身后那有如实质般的粘稠杀意仍让他生出了彷如身处血腥战场般的惊颤感。
他不由想：这个女人，究竟他妈的杀过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是平民，有多少是贵族？
她真的是他们的队友吗？
就在尼克这么想的时候，一只恶魔般的血手突然落在了他的肩上。他肉眼可见的打了个激灵，几乎要喊叫出来。
而在那之前，维拉的声音先一步将他的惊叫声堵了回去：“你们确定她会来吗？格娜维芙·铁血——那个老魔头的女儿。”
尼克激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不已，额头上的冷汗几乎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维拉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她转身回到刚才的位置，探出头，从花车顶部的栏杆处往下眺望，看着下方涌动的人潮，冷冷地说：“回去之后我会告诉杜邦，昴星团的猎手小队需要改换更加严格的选拔方式了。”
尼克咽了口唾沫，拳头捏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个该死的“杂种”。他在心底想到。
“东北方向，花谜猜谜处。”尼克拍开她的手，说。
维拉闻言，往外望去，距离约一百多米的地方，两个孩子正站在猜谜的柜台前，翻看着货郎递给他们的盒子。
只一眼，维拉就分辨出了此次任务的目标，她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说：“向来以死板严格闻名的铁血宰相，他女儿的性格竟然如此顽劣？女扮男装，周围没有一名护卫，在父亲与他国首脑会面时，竟然真的偷偷溜出来享受起了节日庆典。真是可笑，宰相大人教女无方啊。”
“别小看她，”一旁的尼克通过望远镜观察着目标的动作，“格娜维芙·铁血虽以离经叛道著称，但年仅十一岁的她已经在替撒缪尔分担政务，最近莱茵帝国境内的部分铁路项目，就是由她发起并负责。”
维拉惊讶地看了尼克一样：“十一岁的小女孩，去管理牵扯众多的铁路项目？难道不只是挂个名字，好给自己的生涯履历镀层金？”
“你不用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尼克用食指在栏杆上轻轻敲打着，“由猎手小队提供的所有情报，绝对真实无误。”
维拉嘴角挑起：“嚯~”
她重新将视线转向目标，不经意地瞥了眼目标身旁的那个小女孩，问：“另一个小孩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尼克耸了耸肩：“我们早已调查过所有可能与撒缪尔·铁血，或者格娜维芙·铁血一同来郁金香公国参与谈判的贵族成员，同时也已经了解过了郁金香公国的王室成员的基本信息。其中没有符合特征的存在。”
“也许是非王室成员贵族的小孩？”
“那样可能的身份就太多了，无从推测。按照格娜维芙的性格，她和任何阶层的贵族甚至平民产生交集都不无可能。”
维拉想想也是，像这种离经叛道的小孩，说不定随便哪里看到一个顺眼的同龄人就拉着一同出来逛街了。
失去了兴趣的维拉收回视线，对自己身上的装备进行检查。矿石步枪顺滑流畅，腰上的月牙青金弯刀锋寒如冰，皮革手套牢固地套在手腕上，靴子的系带绑得十分对称。
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
维拉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那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她在某一个瞬间注意到了，但究竟是哪里奇怪？
她看向尼克，此时尼克恰巧也向她转过头来。这个一脸络腮胡的壮汉，在与她目光接触的刹那便选择了回避。
一道电流窜过维拉的脑海，她猛地将目光射向目标，准确地说，是目标身旁的那个小女孩。
此时，两个孩子已经离开了猜谜的柜台，正在往花车所在的广场走来。
“那个女孩，是……贵族？”维拉迟疑地问。
“应该是吧，”尼克说，“平民怎么可能与格娜维芙那么亲昵。”
那么，为什么其他平民也能毫不畏惧地直视那个小女孩的眼睛？
“不过，”尼克摸了摸脸上的胡子，“大概是个下位的贵族吧，她和平民好像也能平易地对视来着。”
“是吗……”维拉总感觉怪异。
即便是下位贵族，但那些平民与她对视时的神色，未免也太过轻松。
就在这时，那个小女孩似乎产生了某种心灵感应般，抬头往花车顶端望了过来。维拉呼吸一滞，她感觉小女孩似乎在看她。
然后，小女孩露出了一抹笑容，就像极光划过寒冷的夜空，令维拉心脏收紧。在看见小女孩抬起手臂指向自己的一刻，她猛地蹲了下去，将身形隐藏在栏杆之下。
“咦？”尤莉尔一愣。
“怎么了？”格纳维尔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那座塔型的高大花车上，此时仍旧不断有花束被抛出，而下面的人群则蜂拥着上前抢夺。
尤莉尔收回手，疑惑地说：“我看见花车上有工作人员，想说原来是人在上面把花抛下来的，但那个人突然消失了。”
“要上去看看吗？”格纳维尔问。
“我们可以上去吗？”
“去问问就知道了。在那之前……”格纳维尔举起刚刚猜谜得到的礼品，那是一个小盒子，用精美的丝带系了一个华丽的蝴蝶结在上面。
格纳维尔解开丝带，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条镶嵌着浅色紫水晶的廉价项链。格纳维尔取出项链看了看，随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接着，他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项链乍一看并不华丽，但缀于其上的小拇指大小的深海蓝宝石却散发着深邃而魅惑的色泽。
格纳维尔将项链放入盒子里，关上，重新系好丝带，然后托起尤莉尔的手，将它放到掌心。
尤莉尔看了看掌心的小盒子，又抬头看了看依旧面无表情的格纳维尔，迷惑地歪了歪脑袋：“欸？”
“关于‘爱情’的谜题，”格纳维尔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奖品应与之相称。”
尤莉尔白了他一眼，在格纳维尔错愕的目光中，把盒子重新塞回她手里。
“小孩子懂什么是爱情？”尤莉尔双手叉腰做着姐姐的样子训道，“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就学会了用大人给自己买的东西讨女孩子欢心？好好收着，别又像这样拿出来随便送人！”
“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以为自己早就将心境修炼得同父亲一样稳重的格纳维尔，难得的因尤莉尔的话语产生了一丝愤懑。
“你的钱不也是从大人那来的？”尤莉尔说。
“才不是！”格纳维尔提高音量，“父亲借我的本金早已尽数归还，我现在的积蓄都是……”
一只清凉而柔软的手掌覆住了格纳维尔的嘴唇，这种速度和力量，他原本可以轻易躲开或者挣脱，但他现在却没动。
“好了好了，”尤莉尔打断他的辩解，“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对一个已经失去过一次挚爱，甚至是死过一次的人而言，身外之物并不重要。说不定哪天又一颗陨石当头砸下来，又把她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呢？
“唔唔哞哞？”格纳维尔的嘴唇在尤莉尔掌心翕动着，吐出香甜而湿润的热气。
“你说什么？”尤莉尔把被格纳维尔触碰得有些痒痒的手挪开。
“那你想要什么？”格纳维尔问。
尤莉尔想了想，望向花车顶端，说：“带我去上面看看吧……”
女孩的眼睛里荧光闪烁，仿佛倒映着星空，她说：“我想看看这座城市，还有她的王宫，究竟长什么样。”
“那也是你的王宫，”格纳维尔纠正的同时，牵起尤莉尔的手，“走，我带你上去。”
“嗯。”尤莉尔甜甜地一笑，跟着格纳维尔穿越沉浸在节日庆典中的熙攘人群，向着花车所矗立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都不知道，那些潜藏在人群中伺机而动、如同在黑暗丛林中围猎羔羊的豺群般的目光，已经带着森冷的杀意将她们锁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