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涂鸦,是爆炸的一种嘛?”琪拉娜咬着吸管用活泼的语调回复着。
“能把两种毫不相干的事物融合在一起,你也是很出色的创作者呢,琪拉娜。”
琪拉娜的嘴松开了吸管,将倒三角杯放回了桌上。
“我要是现在被你夸得得意忘形,是不是也要成为演出的一部分了?”
“快乐,这座舞台来者不拒。答案:幻觉是一种更高的谎言,它是用虚假构建出真实,虚假也包含着真实。为什么人们明知在梦中却不愿醒来呢?因为……”
她踏出遮阳伞,置身于欢声笑语的人群中,视角拉高,这巨大的梦幻泡沫中除美好外别无他物。
——“这是他们所希望的真实。”
“但梦总会有结束的一天,当醒来的那一刻人们就会发现希望的真实并非真实,这太过残酷。”一位男子从不远处的座上站起身——是林其修。
“这幅腔调倒像某位「星际评论家」呢,你们本来就是朋友对吗?”
“如果奥尔凯特在这他会更不遗余力地展开驳论,但我不过是个过客。”他看向琪拉娜,“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就抢先一步回答:“是我请她来帮我打下手的,今晚的场景布置就是琪拉娜小姐的杰作,很有创意吧?”
“嗯……”她低着头随声附和着,林其修发觉琪拉娜有些不对劲,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重新把视线回到了女子身上。
“比起我,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接下来的压轴表演上呢。”
“什么?”
突然不远处的一声尖叫冲断了二人的对话。
林其修翻过围观的人群向声源靠近,一名女性像定格一样矗立,她幸福地笑着,头微微倾向一边,手好像在牵着什么,如同定格在了“与某人牵手约会”的场景里,而她的一旁是受惊吓倒在地上的男子。
“怎么了?”
“她……艾丽她……”男子颤颤巍巍地指向女子,对方依旧一动不动,诡异的气氛让林其修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群众自觉地往后退步,这才让他能过来近距离观察:她的身上……好像附着了什么扭曲的东西,如同电脑程序上的乱码出现在包括衣服的身体各处,仿佛下一秒整个人就会物理崩溃。
“不对,这个现象是……”
突然一根蠕动的尖刺如破茧般冲出,瞬间刺穿了男子的胸膛。
“呀啊啊啊啊啊!”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不断传来惊叫,所有人乱作一团四散而逃,而林其修面前的尖刺牵引着被定格住的男子向自己靠拢,溶解似得将其吞噬。就这样,一位完整的怪物——忆乱体 诞生了。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好似执念的低语不断从它扭曲的头部吟出,而当人们作鸟兽散,大批残缺的忆乱体也出现在了视野,甩着残断的肢体追逐指定目标。
“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林其修果断抽剑拦住忆乱体。
翠绿的纤绳牵引剑刃甩出数道风刃,原本就残缺的忆乱体被瞬间腰斩,甚至可以用过于脆弱形容了,但它们并没有因此死去或停下行动,哪怕是匍匐着也在无休止地向目标爬行。
睋华见此赶忙拿出腰间的巫毒娃娃焦急地吟起渡语:“靖生摆渡,肃清乱象,急急如……”
“睋华……”
“诶?”她颤抖地扭回头,迎面三只忆乱体朝自己扑了过来!
“呀!!!爸爸妈妈救我!”于是她也加入了逃跑的人群。
越来越多的人被吞噬堕入忆乱,耳边的低吟也越来越多,构成了一张诡异、无序的音谱。
即便林其修的挥剑愈来频繁,效果也仍杯水车薪,他们眼中只有指定的人选,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安米娅见到这噩梦的场景只敢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时不时发出害怕的呜咽声,但好像并没有忆乱体找上她,反倒是睋华被一群怪物追得满大街跑,两只小短腿蹬出了让人眼花的残影。
四月天和爱芙娜在幕台上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芽梦看着这一幕幕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芽梦,这是怎么回事?”爱芙娜焦急地询问。
“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吗……像我们这些比残星还渺小的人……”她瘫跪在地上,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裙摆,她不断地揉擦眼角,泪水仍止不住地流出,悲哀的抽噎声无处掩盖。
“振作一点!”爱芙娜和四月天扶起芽梦,安置在边缘的台阶上,途中芽梦的身上也间断闪烁出了“乱码”。
“我的大脑要过载了!”四月天焦躁地揉搓头发,没过一会又镇静了下来,把揉乱的头发捋了捋,“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下去救人小爱照顾好她!”说完她就召出「追梦者」(弓)跑了下去。
爱芙娜看着黯然神伤的芽梦思考了一会,最终选择拿起木琴用歌声安抚她。
应该,会平静下来的吧?
一批人冲出梦泡边界时也有一批人冲了进去。
“掩护平民,限制忆乱!”
“是警长!”
符岚带领一众银凯警卫冲过人群,铁甲相比白天覆盖得更为严实,整个头部也被用棱角分明的头盔盖住,像中世纪骑士与未来战甲的中间产物。
数根铁枪如流星驶落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将追逐的忆乱体钉死在地面。
冰棱箭矢击破脆弱残体的同时,冻结出的冰块也将残肢的行动封禁,虽然如此面对某些意外情况还是不免要“小用”一下碎忆领域。
只要人们冲出梦泡,忆乱体就失去了目标被隔于其中,失去目标的残缺体在原地停滞了片刻后便爆裂消散,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但还是有不少棘手的完全体不断低语的同时向众人袭击。
等睋华拉着有点跟不上脚步的安米娅最后冲出时,庞大的水泡里便只有战斗的几人了。
“没想到我们还有并肩战斗的机会,林其修先生。”符岚与林其修背靠着,做出防御姿态。
“能见到符岚警长全副武装的机会可不多,是我荣幸之至了。”几乎同一时间两人挥出兵器击溃了围扑上来的忆乱体。
爱芙娜靠在栏杆上,看着逐渐稳定下来的局势放心地舒了口气。
“待会我们应该就可以下去了,芽梦。”
“……”她沉默不语,一小会后才有些犹豫地点了下头。
至少情绪稳定下来了,自己可是把熟练的歌都唱了个遍呢。
“爱芙娜,你还活着,对吗?”
“诶?肯,肯定的啦!我活着,你也活着!老实说自己一直憧憬着的偶像居然也在关注着自己,有种……意外的开心。”
“你能来我也很开心。”她渐渐地开始微笑起来了。
“那个……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才会重新举办造梦演出呢?而且好不容易重现一次却遇上这种事……”
“这一场,不是我举办的。”她站起身,走向舞台中央,立于如万花筒般华丽缤纷的舞台之上。
旋转身姿,翩翩裙摆如盛开的花朵般散舞着,她张开双臂,感受细风的轻声,夜色的长发与夜相触相融,即便没有音声环绕,即便没有喝彩鼓捧,这是属于一位少女,一个人的舞台。脚尖所触之地,彩色的碎片也变得灵动起来,爱芙娜默默拿起木琴,纤纤玉手为其弹奏轻柔的伴乐。渐渐的,天空的云朵也仿佛停止了划动,在此地驻足,永驻天空的星芒也闪烁着自己微弱的光芒为其致意。
随着摆动的身幅逐渐减小,最终双腿交叉,拈起摆裙,微微鞠躬作出谢幕姿态,爱芙娜的手也呆呆地停在了琴弦上。直到她抬起头,两人再次对上视线,时间才渐渐开始流动,此地开始接纳其他的声音,云朵才开始继续它的空中漫行。
“我的造梦演出,早已落幕了,这座舞台的观众也早已散场。”两人相视,仿佛有说不出的千言万语,仿佛真为久别重逢的友人。
爱芙娜伸出手,向着芽梦一步步走去。
“也许,我们曾经真的相遇过。”
芽梦伸出手,回应着她的前来。
指尖即将相触之时……
芽梦的手却停了下来,颤抖着。
“啊……啊……”
一根漆黑的锥刺从地面生出,刺穿了她的手臂——这是上一瞬间看到的事物。
“原谅我,骗了你……”
下一瞬间,无数的锥刺贯穿了少女的每一处身体,她的双脚微微离地,胸前扎眼地突出了许多尖锐的异物。
她的眼睛用了尽最后一丝留念,她还未合并的双唇是戛然而止的歉语。
落在地上的泪水成为打破寂静的第一道旋律。
芽梦……死了?
爱芙娜的身子瘫软下来,耳中什么也听不到,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断了一切思考。
画面,最终定格在这一刻。
…………
……………………
透过水晶,「她」见证了演出的落幕,不知何时自己的脸庞也已挂上了两行泪珠。
“究竟是过去的重播,还是未来的预告。”她用指尖接起泪水,水珠开始向上漂浮,凝结。
眼前凄凉的尸体开始呈现水晶般的裂痕。砰的一声,散落一地。
“原谅我,骗了你,我没有能力改变既定的结局。”她收起水晶,从高处眺望着一片狼藉的广场,那在议论纷纷的群众,那在清理残片的众人,那瘫跪在高台上的女孩,“毕竟,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啊。”
残片没有留存,如蒸发的水渍开始点点消散,无情地抹除着少女曾经存在的痕迹,爱芙娜伸出手想去留存,但碎片与手相触的瞬间就躲避似的破散了,而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自己的手背上飘散离去。
对四月天的承诺,对自己说的种种话语,都随着生命的消散化为了谎言的泡沫。她对自己欺骗了什么?明明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如此真诚,明明自己都开始相信曾经与她有过相遇……
但现在都已经无从得知了。
夜发女子从楼层站起,转身离去,和每一位看完演出的观众一样。
“这座城市的每个人都生了病,每个人却都忘记了自己身患「世界的绝症」,如果没有及时从幻梦中醒来,噩梦将会笼罩生命的一切。但……在秩序中醉生梦死,与清醒地面对混乱的绝望……有什么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