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足道？”景辰怒从心头起，牙齿咬得咔咔作响：“你居然说这微不足道？！”
可菡玉竹却是神色如常，冰冷美艳的面庞不过轻轻一点，便算作回答。
景辰顿时哑口无言，心底的怒火却在节节攀升。比起刘师姐和朱八等人，菡玉竹的这种态度才最是伤人。
——她是真的觉得这件事并不值得她费心，哪怕对于景辰来说，这意味着存亡生计。
“菡门主！若你觉得我一家人的生计微不足道，那对你来说，究竟什么才是‘值得一提’的大事？！”他横眉怒目，声嘶力竭地发问。
“自然是除魔卫道。”菡玉竹居高临下，冷冰冰地俯视着景辰，好似夫子在教育不懂事的稚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好一个匹夫有责！”景辰怒极反笑，几近癫狂，“从我入门的第一日起，你们就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大道理，就好像每个人都是圣人、完人，但事实又是如何？！”
“多少人庸碌无为，贪墨功劳，却被奉为大师？”
“多少人唯上唯权，欺软怕硬，却能身担重责？”
“多少人贪慕虚荣，巧取豪夺，却能腰缠万贯？”
“可那些踏实诚恳，谦虚有为之人呢？”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别人盗取，平日里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这还不算，待到他们的利用价值被榨取干净，就会被宗门直接踢走了事，彻底沦为众人的笑柄！”
景辰终于忍无可忍，便将自己这些年看到和经历过的乱象全部和盘托出，控诉之词如玉盘落珠，振振有声。那在场的众人听见了，大多皆是感到不屑和难以理喻，但也有一小部分人陷入沉思，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菡玉竹怔怔地听景辰把话说完，从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别样的情感。她缓缓看向一旁脸色犹如猪肝的宁月娥，难以置信地问道：
“竟有此事？”
宁月娥眼角抽搐，先是极度厌恶地瞪了景辰一眼，接着回答菡玉竹问题的时候，却又是满脸的义正辞严：
“简直是一派胡言！菡门主，您可千万不要听这家伙胡说，咱们灵州分舵经营百年，从来是能者进，无能者退，鼓励良性竞争。而这景辰身为黄字炼药分殿的辅助炼丹师，连续多年都不曾拿出过像样的成果，被‘优化’才是理所应当！”
面对此种污蔑，景辰毫不退让地回击道：“放屁！我为何不曾拿出像样的成果，宁舵主您当真不知？若真是如此，那也只能说明你是个对下情从无了解的草包，根本就没有资格坐在今天这个位置！”
“你！”见景辰竟敢当着门主和诸多弟子的面拂自己面子，宁月娥终是忍无可忍，拔剑朝景辰斩了过来，“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这就送你归天！”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宁月娥的剑锋即将斩下景辰头颅的前一刻，菡玉竹出手了。只见她素手一翻，身旁的长剑便化作一道流光疾驰而来，接着便听见“叮”的一声，宁月娥便连人带剑倒飞了回去。
“门主……为什么？”宁月娥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从嘴角流下一道殷红的鲜血，难以置信地看着菡玉竹。
菡门主一言不发，只是幽幽地瞪了宁月娥一眼，便叫后者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抬头。
景辰见宁月娥吃亏，心里难免有些暗爽，但心里的石头却是一点儿也不敢放下。因为他很清楚，菡玉竹之所以会出手，并无他意，而只是因为宁月娥触犯了“门内弟子禁止械斗”的门规而已。
“你说的，我且记下。”菡玉竹的语气仍旧是那么冰冷，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待我回归本门，即着执法堂彻查此事，若你所言非虚，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这还真是一张相当诱人的大饼，可景辰这辈子吃别的不多，领导画的饼却是再也吃不下了，旋即冷笑一声：
“菡门主真是好算计啊，这一招敲山震虎，既堵住了悠悠众口，又能保全自己高洁伟岸的形象，还能借机打压下面的势力，真可谓一石三鸟。但你可曾想过，也许我根本就不在意你要如何整治宗门，我想要的，只是保住自己的工作而已。”
“关于此事，决定弟子去留是弟子堂的职责，我不方便插手。”菡玉竹缓缓摇头，算是给景辰下达了最终判决。
“这样啊。”
对于这种结果，景辰的心里其实早有预料，如今木已成舟，反倒是感觉轻松了不少。他点点头，拿出那封还未寄出的信交给了菡玉竹。
“这是？”菡玉竹挑眉。
“辞职信。”景辰笑答，“我TND不干了！”
……
打点好行李，结清剩余的月奉，景辰轻装简行，独自一人下了山。
临走前，他回望分舵最外围那座由白石精雕细琢而成的雄伟山门，眼前无端浮现出第一次来到此地时的景象。
那时，他刚刚通过宗门考验，心里满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兴奋感觉，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在这里闯荡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如今，自己的心情则要复杂得多，有萧索，有失望，也有解脱。他本想用一首诗来与此地告别，奈何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驻足良久，还是决定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表达自己此刻的情感。
于是，他举起手，朝宗门竖起了中指。
就在这时，朱八踉踉跄跄从宗门里追了出来，一看见景辰便熊抱上来，情真意切地哭嚷道：“诶哟，小辰啊小辰，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们分殿明年的考评怎么办？”
景辰被这胖子死死抱住，想要挣脱却是挣脱不开。又想到自己这一走，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反倒是这朱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颇为无奈地说：“朱大师，请自重，要是给别人看见误会就大了。”
“我不放！辰啊，你可是咱们分殿的招牌啊，咱们可不能没有你啊！你看这样行不？你现在就跟我回去找宁舵主道歉，我再去弟子堂那里帮你疏通疏通关系，你肯定能留下来的！”
景辰无语，长长地叹了口气，“朱大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辞职信是直接交给菡门主的，且门主也已经点头应许了，如今，我已无路可退，只能离开宗门另谋生路。”
“那又如何！”朱八顿时恼羞成怒，一把推开景辰，指着他道，“你已经把事情闹大了，全天下的宗门都会知道你是被雪沧门扫地出门的，有了这种案底，难道你还指望自己将来能够有什么发展吗？听我的，只有这里才是你的归宿，你只属于雪沧门！”
这PUA话术他早已听得耳朵起茧，最后苦笑几声，便背对着气急败坏的朱八和宗门，头也不回地朝人间走去。
离开了宗门，周围的景色也逐渐变得赏心悦目了起来，青山绿水、阡陌交通，人间各色景致，皆是不一而足。最为关键的是，没了那些叽叽喳喳的纷扰，一股山高凭鱼跃、山高任鸟飞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叫人好不舒坦。
这山上的数年，景辰一心钻研丹道，对外界的情势实在了解不多，但所幸凭借着超出常人的记忆力，他还是能够隐约记得最近一座集镇的方位，于是便打算过去探寻一番，找个驿站返回故乡。
这一走便是大半天过去，直到烈日将落，明月将升，景辰方才来到了一座仅有数户人家的小村落。在这小村落里又仅有一座两层小客栈，自然成了景辰今日歇脚的地方。
客栈里，有一个驼背的老者和一个精壮的汉子，看起来分别是客栈的掌柜和跑堂，甫一看见景辰进来，那汉子便立即迎了上来，神情恭敬，“呦，这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景辰瞄了汉子一眼，见他面色蜡黄，粗布麻衣上满是尘土，手掌虎口处还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便猜他可能还做了多年的帮厨。
“要一间下房，另外帮忙简单炒两碟小菜，和米饭一起送到房间来。”
“好嘞！收您十个灵币！”
付完钱，进了房间，景辰先是摆放好行李，接着便仔细端详起这座房间来。
房间不大，但是却很干净，让他不由得回想起了住在家里的感觉。墙边的床铺是硬木材质的，被褥则是棉布，这与宗门弟子房标配楠木蚕丝的条件自然没法比，但在人间却让多少人求而不得。一想到之后自己就得重新适应这样的生活，景辰的内心稍微有些难以接受。
等了一会儿，店小二终于将热气腾腾的饭菜送上了楼，景辰走了一天已是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饭菜端进了屋，结果刚胡乱地扒了几口，一股奇怪的痛感便从胃里翻涌而出。
“糟了，菜里有毒！”
景辰大骇，反射性地用手指去抠喉咙，试图将刚刚吃下去的毒素反刍出来，但却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绞痛，那已经进入身体的毒素开始发作，直叫景辰痛得失去了意识。
而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朦朦胧胧看见，那老人和汉子脸上挂着阴险的狞笑，推开了房间的房门。
“客官，我代宁舵主向你问好。”汉子阴恻恻地笑着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