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幻散，似雪消融。
柳安安噙着眼泪清醒过来，惺忪之间，忽而琼鼻轻嗅，便闻见了一股甜腻的气味冲入鼻腔，直达肺腑。
“这是……梦里桂花糕的味道？”柳安安喃喃自语。
这时候外面也传来了咚咚咚上楼的声音，景辰回到房间，“呦”了一声：“醒了？正好，能赶上吃口热乎的。”
柳安安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他手里端着的餐盘：“你、你买了桂花糕？”
景辰摇了摇头，把餐盘放在柳安安旁边的小几上：“是我自己做的，改良版，不过材料用的还是原来的那些……咳，之前在秘境里的时候条件太差，连米面糖油都搞不到，现在正好补偿你一下。”
柳安安眼神闪烁出柔和的光，却又微微偏过脑袋，不让他看：“算你还有点良心，不枉我……”
“一路把你背回来”还没说出口，柳安安忽然俏脸一红，生硬道：“不枉我前几日对你的指点。”
“是是是~”景辰早就习惯了柳安安这副居高临下的态度，当即也没多想，把一块桂花糕送到了她的嘴边：“尝尝？”
柳安安见状犹豫了片刻，本想拒绝，但脑子里却不知突然转过了什么念头，居然乖巧地扭头张开小嘴，把那块桂花糕叼了过来。
本以为柳安安会拒绝的景辰这下傻了眼，原来只是习惯性想要整一整柳安安这口不对心的样子，结果对方真的张口吃了，那这性质就变了。
淦，我会不会被当成渣男啊？
心里刚浮现这个念头，就见柳安安那边腮帮鼓鼓囊囊地吃着桂花糕，脸上忽然浮现出戏谑的神情：“你这薄幸汉，口口声声说自己只喜欢花一人，结果现在就来给别的女子喂东西吃，好不要脸。”
景辰大窘，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女人，战斗力怎么突然就变强了？居然都学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钓鱼招数了。
当下只好唬烂：“柳剑仙说笑了，我与柳剑仙乃是过命的交情，这种粗鄙的男女之情如何能比？”
柳安安斜睨着他：“……我若是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花，你猜她会怎么想？”
景辰光速认怂：“对不起大哥，我错了大哥，你别告诉她。”
柳安安见景辰这副怂样，一下被逗得前仰后合：“好呢好呢，小辰子跟着姐混，保准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景辰心里妈卖批，脸上却只能堆笑。
两人就这么一边说笑胡闹一边品尝糕点，兴尽之后，柳安安方才说起正事，把从珑烟手上脱困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景辰。
“菡、菡玉竹？”景辰脸颊抽搐。
“正是。”柳安安叹了口气，“被敌人所救，固然可耻，可若当时没她出手，恐怕我们也难以安然脱身，更何况，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这儿，也是多亏了她的丹药。”
“……”
景辰对此不置可否，心里也不想承菡玉竹的情。
毕竟那场自杀的戏码本就是他故意设计的，就算没有菡玉竹，只要让珑烟觉得柳安安没有利用价值放其离去，又不能从景辰的尸体中得到任何情报，那之后景辰死而复生，自然是大获全胜。
可如今木已成舟，景辰也无法否认这恩情的存在，只好道：“无妨，不过是个人情而已，大不了找个机会还给她。”
柳安安微微颔首，迟疑了片刻，忽然严肃道：“景辰，我接下来要问你一件事，请你务必不要说谎。”
景辰一肃：“你说。”
柳安安淡淡道：“其实……你就是绝天本尊，对不对？”
景辰猛地瞪大了眼睛。
柳安安见他这个反应，便知所料不差，喟叹道：“果然，还说什么绝天在你体内，根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景辰表情苦涩：“倒也不是……这两个说法其实都不算错，只是情况比较复杂，不太好解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柳安安认真道：“因为我事后想来，发现你在掏心以死相逼的时候，脸上居然真的没有哪怕一丝恐惧。若你真的视死如归、舍身忘死也就罢了，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已看出你并非那种英雄人物。”
景辰听得面红耳赤，只顾低头吃糕。
柳安安连忙笑道：“哎呀，你不要会错意了，我不是说你不如他们。不如说，似你这般心里有数，不必把性命置于刀尖之上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这话说得委实好听，景辰果真十分受用，面色瞬间就好看了不少。柳安安见他如此好哄，眼中不禁笑意更盛。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景辰斟酌道：“我是不是绝天，与我怕不怕死，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还装。”柳安安笑道，“绝天在断绝天道以前，还做了一件事……你真的不知？”
景辰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他还真不知道。
幸好柳安安也没打算卖关子：“绝天斩断了轮回之基，夺取了长生之力。”
“！”
景辰一下惊讶得合不拢嘴。
史书上没写这段，绝天也没跟我说过啊！
长生之力佚失，通常被认为是与天道崩落一同发生的，其带来的后果，一是往后修行带来的寿元增长变得极其有限，二是那些原本号称不死不灭、寿与天齐的老妖怪们仅在一夜之间便死了个干干净净。
因此亦称“仙劫”。
柳安安见他惊讶至此，不禁更加困惑：“咦？真是怪了，你明明坐享世上唯一的长生之力，却不知它是你夺取来的吗？”
景辰反问：“我倒觉得你更奇怪……这种一旦散播出去就会引发滔天巨浪的秘闻，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柳安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花没和你说过？我们柳家世代负责看守绝天封印，正是因为我族对绝天的了解远胜他人。而绝天是被‘封印’而非‘消灭’，也正是因为长生之力。”
景辰嘴角抽搐。
这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天道崩落发生在三百多年前，而自己至今才二十多岁了。
旋即又心有余悸地偷偷瞥了柳安安一眼。
柳安安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禁失笑：“怎么？你怕我重新把你给封印了？”
“不不不不不！”景辰连忙摆手，“柳剑仙才刚收我做的小弟，不至于这么快就要大义灭亲吧？”
柳安安没听他扯淡，坦诚道：“放心吧，如今封印已破，我也不知该如何重启，更何况，就算我知道，亦绝不会把它用在我的朋友身上。”
朋友……
景辰偷偷看了一眼柳安安的俏脸，嗯……果然很红。
“看什么看！”柳安安娇嗔道：“我认你作朋友，难道你不认？”
景辰笑哭，一连说了好几个“认”，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信自己和柳安安成为了朋友。
这一世憋屈十二年了，自己终于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真不容易。
不过这也衍生出了第二个问题，景辰心知避不过，便开诚布公地问柳安安道：“可若真是如此……当年与你结下血仇的那些人，会不会本来也是冲着长生之力来的？”
柳安安颔首：“十有八九就是了。不过最后他们也没能得到长生之力，反而把绝天封印给破坏了，你如今在此，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景辰思忖片刻，忽然笑了：“如此看来，你的仇家亦是我的仇家，此后这条复仇之路，我就陪你走完吧。”
柳安安美目忽而带上喜色，却又赶忙闭上，扭头娇哼：“这、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本小姐可没逼你哈！”
景辰失笑。
柳安安红着脸，又说：“对了，还有，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个……你就不要一口一个柳剑仙的喊了，叫我名字就好。”
景辰眼神微妙地盯了柳安安几息，一直盯到柳安安面露窘色，才“嘿”了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往门外跑去：
“柳安安，走！咱俩一起报仇去！”
……
由于景辰受伤拖慢了进度，两人终究没能在方门房进城之前将其拦截下来，但所幸方门房似乎也因为前一段时间被整得太惨，回城之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去纠集同伙或者继续跑路，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客栈躲了进去。
灵州城，脏街。
城中偏僻的角落，从来鲜有人烟。低矮破旧的房屋之间，墙面斑驳，浸满岁月侵蚀的痕迹，地上积满泥泞与污垢，不时可以看到各种破烂被随意丢弃其间，与老鼠与无家可归的人们同归一处，等待烂死在杀机四伏的深巷里。
有三人身披黑袍，悄悄在一座破烂的客栈附近停下脚步。
“……掌刑使，客人，就是这里了。”
此时说话的是一名少女，黑袍掩盖之下，其胸前缀着一枚云来商会的会徽。
“辛苦了，回去替我感谢花会长。”
“遵命。不过会长大人另有吩咐，等掌刑使回去，她也有许多抱怨要对掌刑使说，请掌刑使做好心理准备。”
“……”
“失陪。”说罢，少女向二人深施一礼，继而便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景辰不禁感叹：“本以为想找到他还需要再多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仙子她居然早就提前准备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