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从来都不是纯粹的黑，它是星河的投射，一大片一大片，清冷的银。
而在此之上，白色的雪花奔腾而下，于是这份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远，又多了些浪漫的气息。
不知道是早有预谋，还是无意为之，林若的伞是透明的，可以清楚地看见雪花落到上面，随后融化。
两人同在一把伞下，一步一步向前走，在尚未形成积雪的地面却没能留下什么。
林若有些可惜地看着身后，随即向陆北身边靠了靠，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轻声开口：“小北，你说，咱们能够每个冬天，都像现在这样在雪中漫步吗？”
“嗯，这要看天气了，毕竟这个城市偏南方，常年不下雪的情况也很常见，更何况全球变暖还在加重，像是雪能达到现在这种程度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少吧。”
“笨蛋啦，我说的才不是这种问题，如果这座城市不下雪，我们去其他地方不就好了。我想说的是……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林若说到这个份上，陆北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向她做出保证：“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管以何种方式……”
“嗯~那就好。”林若满意地点点头：“我听别人说，梦都是反的，我现在也觉得是这样。”
“……”
“你想啊，我老是做那种噩梦，自己反反复复死掉什么的，现实中怎么可能发生嘛，而且……其实还有一点点细节，就是在梦里，小北你总是会来救我哦，带我到处跑，但是也没办法啊，我就是会死在你怀里，虽然……好像也挺浪漫的，电影里的女主在男主怀中安然逝去什么的……”
林若先笑着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不过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样，大家就是要好好在一起，一起慢慢变老才对嘛。”
听着林若美好的愿望，陆北只是越发的沉默，他知道，梦中的一切都是清晰地在发生。
深夜的路灯依旧亮着，像是一个又一个孤岛，他们从一座岛走向另一座，却找不到岸在哪里。
于是他们坐在一个有路灯照亮的长椅上，静静看着雪花落在四周。
“再坐一会就回去吧？”
“好~”
林若伸直双腿，上下摇晃着。而陆北依旧在思考变动事件。
也就是因为陆北处于出神的状态，所以当一个裹着黑色大衣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并掏出某个东西的时候，他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而当他惊醒并想要推开林若的时候，一声枪响打破了寂静的夜。
“林若——！”
他下意识喊了出来，但心已经凉透了。
是的，这个结局没法避免，自己是知道的……可就算知道……悲伤依旧如同潮水一般将其淹没。
回溯……回溯……回溯……
陆北喃喃着，站起身便打算往智创跑去。
但是，他的手却被抓住了，回过头，听到了林若虚弱的声音：“小北……疼……不要走……”
“林若……”
陆北有些发愣，但是很快便回到椅子旁，让林若躺在自己腿上，把伞撑起来，同时心里对自己狠狠咒骂。
你tm在干什么啊！林若一出事就逃吗？！不再去争取一下？！还说自己没有麻木！？太冷血了吧！
“小若……你别怕，我现在就去打急救电话……”
“嗯……小北……不用了……我觉得，自己肯定是活不了了……”
“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啊……”
“不是哦……”林若缓缓摇头，气若游丝：“其实，梦里发生的……都是真的对吧？”
“……不对……”
“哼哼……其实……我有偷偷看小北的那个本子哦……你其实……一直在回到过去对吧？为了……救我……”
林若这番话让陆北没有想到，自己用来记录变动事件那个本子……怎么会……
“笨蛋啊……我不是和你说了不要看吗……”
陆北的眼眶开始湿润，如果知道自己迟早会死亡，那么……她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些话的呢……
“没办法……我看小北每天都一副痛苦的样子……想去分担呢……结果……一下子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一枪命中了林若的胸部，出血越来越严重，她想要说话也越来越费力，可她依旧挣扎着开口：“这次……终于有机会和你说……小北……不要管我了……走向未来吧……”
“可是……可是……”
陆北逐渐泣不成声，但林若却是面带微笑。
她缓缓伸出手，从陆北的衣服内侧，取下那三朵枯萎的玫瑰，握在手中。
“小北……把它们……送给我吧……”
“可是……它们枯萎了啊……”
陆北一同捏住林若的手，它逐渐变得冰冷，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没关系……就让它们枯萎吧……起码……最鲜艳的时候，它们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
陆北紧咬牙关，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不希望留给林若的，是自己的悲伤，但是即便如此，泪水却依旧不受控制，缓缓从脸庞滑下，落到那枯萎的玫瑰之上，仿佛如此，它们也像是得到了点点生机般。
“别……哭呀小北……未来……其实是很好的……向前走吧……”
“怎么……可能……没有你的未来……没有你的时光！怎么可能会是美好的啊！呐……你不是说要一起活到老吗？不是要永远在一起吗？如果你不在……那还有什么意义？！”
“虽然如此……不过嘛……”
林若缓缓抬起一只手，塞进陆北撑伞的那只手掌中，于是伞落到地上，两人四目相对。
陆北不知道她拿掉自己的伞是为什么，而林若也不说，因无力而只张开一条缝的双眼，还有嘴角轻轻的微笑，林若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注视着陆北。
“小若……”
“嘘……小北……看着我……”
雪势不减，白色的雪花纯洁的如同云朵，不断落到两人身上，陆北抽泣着紧紧与她对视，看着一片片纯白将她覆盖，染霜。
他不明白林若此时的沉默是为什么，他下意识觉得，如果再无言下去，林若便会永远沉睡下去，就像过往的无数个世界线里的她一样……就像夜晚的无数个梦境里的她一样……
可是，每当陆北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用眼神制止了，那水光弥漫的双眼，似乎在对他说：小北，我亲爱的小北，再等会，再等会。
但……
陆北只能在怀中多用些力气，让自己的温暖最后一次庇佑她，同时自己也以眼神回应。
恍惚间，时间仿佛变慢，世界不再运转，而陆北看着她不断与雪花相拥，最后在她的手臂，发丝，眉间，不断留下印记时，陆北仿佛明白了……
仿佛明白了……于是泪水再也忍不住，塌陷的嘴角仿佛决堤的坝，被肆意奔涌而至的眼泪攻陷，此生都无法再修复。
他张开嘴，喉咙中发出隐隐的哽咽，而林若也在此时露出幸福的表情。
她看着陆北一头黑发被雪花染的花白，微微启齿。
“你……看……这样一来……我们……也算……白头偕老了吧……”
“小北……我永远……爱你……”
那一刻，林若的手彻底垂下，随即，长椅边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声，仿佛要在人间咒骂天堂的上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