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最后的是什么？
是凌冽的风声，是失重的感觉，那随着坠落缠在面孔上的狂风几乎叫莫梨难以呼吸，身体中难掩的烧灼感，五脏六腑的剧痛不能忽视半点，还有手臂上敞着怀任由鲜血流出的伤口。
“就这样，似乎也不错呢...
而记忆，就此中断在一次沉重的碰撞下，耳边只余下破裂的轻响。
......
莫梨迷茫地睁开眼睛，意识中断前的感受仍然历历可见，口中似乎都还残留着那份腥甜的味觉。
“我，我这是还活着吗？”
本以为自己再不会醒来，亦或是到了死后的世界，但身体中空虚的乏力感，又分明是活着的证明。
昏暗的环境并没叫莫梨花上多少时间适应，却更叫莫梨分辨不清情势，头顶似乎是凹凸不平，夹杂着多处凸起的顶盖，耳边仅有不时传来的水滴声，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水流声。
自己这是在哪里？
来不及多想，或者说连多想也已做不到，莫梨艰难地坐起，才发现身体中的空虚远超感受到反馈不知凡几，身体僵硬得如僵尸一般，四肢百骸中充斥的内力更是荡然无存，仅仅只是坐起这个动作，就废了莫梨醒转来才提起的泰半气力。
头脑的混沌一瞬被惊觉打散，莫梨正准备改换做盘坐，入定内观，视野下方一扫而过的手臂，却顿时吸引了莫梨全部的注意力。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只手？皮肤覆着在骨骼上，枯槁而又干瘦，似乎只在皮包骨头中掺了叫人怀疑究竟存不存在的些许筋肉，偏偏这最外层的皮肤又莹莹如玉，白玉般的色泽和质感，就连这昏暗的环境中微末的光芒都能反射。
本该是吹弹可破，就是宫廷中自小保养的贵女，都要为之艳羡甚至妒忌的肤质，却长在这皮包骨头，连一丝肉都不得见到手上，剧烈的反差直叫莫梨触目惊心。
我究竟是怎么了？
强烈的疑问于心头升起，体内种种异样的感受太过复杂混沌，莫梨无从辨明，只能用眼睛加以确认，不假思索，莫梨将头垂下，径直审视起自己整具躯体。
身上的衣物已然化为褴褛的碎片与布条，散乱地贴在身体上，还缺失了起码六成，露出大片白生生的身子，倒是将好方便了莫梨，只见身体从胸腹到腿部，俱都与枯槁的手臂大差不离，肌肤与身体的反差，叫莫梨几如一个套了层皮的骷髅。
呆愣地张了张嘴，莫梨忽有所感，转而将心神集中在腹中的感受，果不其然，那胃肠的所在，已沦为麻木后的死寂。
莫梨可以确信，自己恐怕昏迷沉睡了许久，本来精悍的身体，为了维持自身的存续，才一点点将自己消耗殆尽，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但是怎么会？按理来说，即便饥饿的人会变得瘦削来抵御部分的进食所需，那也往往是身体自发的应急反应，并不能持久，多日不食，人定会在体内积蓄的肥肉或是肌肉消耗不到一半前就会先行饿死，除非低限度地能偶尔吃上些东西，才能将这个过程勉力拉长。
自己连意识都是才苏醒，又是怎么撑到这一程度的？
极度困惑的莫梨正欲深想，集中在体内的心神却终于发现了异样，身体的下方，反馈似乎有一部分不听使唤。
不，不止是不听使唤，更像是没有分好回应，本来存在着极为紧要的部位的地方，像是空缺，像是被挖去，代替的是另一份莫梨从未感知过的感受。
眼睛陡然瞪大，莫梨剥开身上仅存的布条，埋头下探。
重要的小兄弟处空无一物，仅存的反而是从未见过的缝隙，但即便是从未经过男女之事的莫梨，呆愣了片刻，也终于是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啊，啊。”
状似痴傻一般，莫梨口中含糊地啊了两声，声调才陡然激动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莫梨大好男儿，这莫非是成了女儿家？”
莫梨并无半点犹疑地判断自己现下恐怕已成了女儿家的身体，因为集中在下腹的心神的反馈莫梨终于辨明，身下不止一直陪伴于自己的小兄弟别无影踪，还多了一份从未见过的内脏，观其位置和凭着感知构建出的轮廓形状，分明就是女儿家孕育孩儿用的产房。
他已然成为了她。
失重的双手垂落，懊悔丧恼的莫梨眼中，沉痛的打击并不比记忆的残片中那些危急困苦的境况好到哪去。
原本意识断片前，莫梨记得自己心中已经坦然接受了将要死去的事实，甚至隐隐还有些不好言说的解脱。
即便如此，能够醒转过来，发现自己仍然活在这个世上，迷糊之余，也是叫莫梨由衷的欣喜。
前提是莫梨自己如果没有好端端的忽然与小兄弟告别。
凝噎了一阵，半刻，还是一刻？莫梨终于稍作镇定，事已至此，凭着一腔迷惑和懊悔也不可能就地让小兄弟变回来，为今之计，应当是找出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还有如何解决。
况且，不知沉寂了多久才蓦地苏醒，连记忆都尚且迷糊的头脑，也仍自警示着莫梨，她还有迫切的，危急的事情留待确认。
心知自己没有更多时间拿来哀叹的莫梨盘腿坐起，才发觉腿上的湿润，定睛一看，却是身前正有一处暗河，在这拐了一处弯，因而放缓了水势，积留了一汪水泊，自己先前就有小半只腿留在其中，泡的久到了直到收回双腿，才有所察觉。
只是皮肤抛在水里久了常有的皱缩半点不见，水滴自腿上脚上滑落，就连停留都格外困难，腿上仍是那莹白如玉的光泽。
方才微许的流水声，应当就是这条暗河所发出，暗河中甚至还有几条摇尾游曳的鱼，为莫梨收起腿的动作所惊动，一股脑地游走。
莫梨现在已经发现，自己恐怕是身处某个洞窟之中，有昏暗的光芒，或许出口并不远。
但还是难以解释，自己是怎的就到了这个地方的，顺着暗河被河水运到这里，然后因这一拐搁浅了吗？
抱着疑问，莫梨心神凝聚，入定内观。
干涸的内力，沉寂的经脉，一切都如莫梨所料，自己起码旬月不食而没有就此饿死，恐怕就有内力支撑了自己的缘故，只是内力也因此消耗殆尽，甚至伤及根本。
但集中的精神抛却感知的干扰，莫梨终于在干枯的丹田，以及沉寂却并不萎缩的经脉中发现了一股冰凉清爽的气感，细若游丝，但顽强坚韧的内力默默地流淌着，甚至不需莫梨的心神的引导，便在自行运转，轨迹正是莫梨修行的家传的无名功法。
古怪！莫梨索性凝神，自行运转的微弱内力并不抵抗，轻而易举便纳入了莫梨的控制，仔细感知着这股内力，莫梨立时发觉了它的不同寻常。
这股子内力虽然微小，但性质比起原来已是截然不同，精粹而如臂指使，心念一动，当即就有反应，重要的是在凝聚程度上几乎与过去不能同日而语，几乎成为了身体构成的一部分，而非后天修炼的产物。
分外与如今的身体契合的内力叫莫梨立时意识到了什么，注意力从单股的内力上转移，着眼于整体，终于发现了关键所在。
本迟迟没有进展，卡在瓶颈的内功更上一层，突破到家传的无名内功都没有记述的境界，自行运转的内力与血肉一般浑然一体，随着心脉的搏动，呼吸的吐纳静静流淌，宛若血液一般，与自身再无分别。
霎时一道灵光自心头闪过，莫梨明白发生于自己身上这种种的联系，自己离奇地变作女儿身，与内功的异变决然脱不了干系。
但这般的变化又是怎么铸成的？
关窍定是在自己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上，凭着依稀的记忆，莫梨相信。
但是在此之前...
思考一事对起码数月未进过食水的莫梨而言着实大费气力，麻木已久的腹部向莫梨发起久违的抗议。
眼睛几乎要镀上一层绿色，骤然为腹中饥火所激，莫梨终于发觉，自己从头到脚，处处都迫切地渴求着养分，想要进食。
莫梨自不会拒绝这份本能，反倒说，正是这急切的食欲，才叫莫梨有种活着的实感，而非是临死时荒唐的梦境。
洞中昏暗，却意外地没有多少活物，除了些许绿苔，并见不到什么可供入口的东西，就连饥饿之下可以忍受的虫豸，竟也听不到它们蹦跳爬动的动静。
于是莫梨脖子带动脑袋转了过去，直勾勾地望向身前的暗河中，那里几条鱼儿虽然被莫梨的动作惊走，却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是在不远的水流中依依不舍地徘徊。
“对不住了！”
枯瘦的手臂闪电般掠过水面，一条约莫两个巴掌大的鱼便出现在莫梨手中，甚至来不及扑腾，还以为身处水中一样，犹自摆动着尾巴。
...
一条被吃的干干净净的鱼骨头安静地躺在地上，莫梨的面色红润了几分，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暖融融的，似是开始真正苏醒起来，施展爪功，莫梨在地上浅浅刨了一个小土坑，才将骨头安置进去，再用刨出的土掩上。
心中再次对这条似乎对自己很是亲近的鱼道了句歉，感觉迷蒙的头脑终于因摄入了吃食而开始褪去模糊，转而清醒活跃起来，莫梨定了定神，盘坐下，将心思沉入回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