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这？
莫梨脑里第一时间就蹦出来了疑问。
然后下一秒就猜到了原因。
毕竟莫梨是不告而别匆匆上路的，依徒儿的脾性，追赶过来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莫梨才特意留下了字条，希望能劝阻住苏和，让他在徐州好好呆着，倒不是说莫梨怕护不住苏和，只是事关自己的身份，此次回去，难免要与那冒牌货对质，那自己究竟是谁，还用多说吗？
莫梨能接受已如今的女性样貌示人，已经是心里妥协了不知多少次的结果，唯有自己过去乃是男身这件事，莫梨不想让徒儿，还有才结识的这些小辈友人知道。
因为害怕会被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然后这个让莫梨不自觉就会放松下来，不用时时在心上挂念无数要紧的事的归处，就回不去了。
但莫梨只是心底叹了口气。
她其实也没对字条抱有多大的期望。
自己在时，尚不能让苏和事事都听自己的，只是自己留下的字条，更不会有什么约束力。
但真要想去怪罪苏和，莫梨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毕竟还在曲江城时，苏和就已说清楚了，他是在担心自己。
罢了罢了，毕竟我可是他师傅，难道还要让自己的亲徒儿连自己的身份的不知晓么？早晚都是要坦白的。
只不过是从本来计划的自己将天魔功修炼至秘籍中所记述的最后一层，复归男身以后笑着坦白，变成无可奈何，只能扭扭捏捏说出来而已。
只希望到时苏和知道了这层，不要认为自己是个异类，甚至断了这层关系吧。
哪怕只是短短两月的相处，莫梨也是真心将这个也许将来会回去的，行事虽然跳脱了些，但总还是良善的少年当作自己的徒儿的。
莫梨倒是现在还不曾发觉，变成现在这样以后，心里活动都比过去多上了许多，只是这么短短一会，就想了如此之多。
不过见到自家不听话的徒儿，莫梨也不知现在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了。
说是怒，莫梨又担心徒儿见了自己被勒索会不会上前帮忙，然后同样被纠缠，说是不希望他过来，莫梨又有些欣喜，莫梨对眼下的境况没有什么法子，徒儿的脑袋一向比自己灵活的多，也许就会有不错的法子。
莫梨看到了自家徒儿，苏和自然也望见了自己担心着的师傅。
看见莫梨被些村民围在客栈里，苏和虽是紧张了起来，却也同时松了口气。
毕竟莫梨不告而别，想瞒过自己是再轻易不过，哪怕苏和那晚很晚才睡下，也不知莫梨是何事离去，又是往着什么方向。
唯一的线索，便是莫梨突然的转变，是与水无涛谈论到地母教之后。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莫梨径直往陵州去了，而且既然焦急到趁夜离去的地步，以莫梨绝高的身手，不走蜿蜒的官道而是取直线的路线，也是大有可能的。
于是苏和便在舆图上画出了莫梨大概的路线，便沿途追来，路上也没少问人，是否有见过骑着青色马匹，身量短了些，但是格外精神的女子。
终于赶在出陵州前让他碰见了。
从莫梨态度忽得一变，又露出了梁府时愁云深锁的眼神时，苏和就有隐隐的预感，莫梨身上将要发生极重要的事情。
自己若是不在，一定会万分后悔。
所以苏和才会不顾在徐州城刚有起色的，为搜集碎片准备的基业，头也不回地追来。
见师傅陷入了麻烦中，苏和便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想法，以莫梨那过高的道德数值，加上总是转得慢一拍的脑袋，缠上事是难免的事，不过有些莫梨靠自己的武功轻易便能脱困，有些却是会让她束手束脚的。
现在看来，应就是后者了。
不过苏和还是要了解了细节，才好出手了却此事。
莫梨看见苏和不露声色地对自己眨了眨眼，便知道徒儿没有冲动，而是有了自己的法子，莫梨下意识就选择了相信，于是便没有多加动作，而是等着看苏和接下来的所为。
苏和眼睛一凝，便生出一股锐气，将头仰得高些，居高临下，便装作了惯常颐指气使，居于上位者的样子。
也没有多难，苏和只是将李府见过的那李长宁身怀绝世武功的傲气，还有陆华表面谦和，但不经意透露出的不容置疑的气质模仿个三分，便像模像样了。
这副做派自然是暂时镇住了这些村民，但不算完，苏和用着有些傲慢的口吻说道：“这是发生什么了，这么热闹，也让我瞧瞧。”
这样的表演，自然让这些村民觉得苏和来头不小，一时没人主动吱声，过了片刻，苏和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拄着拐的村长才从人堆里出来，脸上的表情很是恭顺，不见半点别的颜色。
“这位小公子…”
话才开口，就被苏和粗暴打断。
“叫我大人。”
连忙点了两下头，村长才又悠悠开口：“这位大人，这路过留在俺们丁家村歇脚的姑娘，不管好自己的马匹，蹬伤了俺们村里的孩子，这不，孩子的爹娘，在讨个说法呢。”
人群适时地分开，留出足够的空间，让苏和能看清里面的全貌。
“那你们这么多人围在着做甚么？”
“这姑娘抵赖不认，俺们才都过来替石头家要个说法。”
噗嗤，苏和心里笑了起来，说这话是要骗谁？
“怎有这种人？让我看看。”
说着，苏和才把头偏过去，看向莫梨的方向。
莫梨便见苏和转向自己后，面上生动地诧异起来，猛得一前倾，手肘还碰到了腰间的飞雪，让半截银亮的刀身从鞘中露出，才手忙脚乱，并不流畅将刀收好。
不过苏和脸上的表演挺是自然，身子的动作在莫梨看来还是刻意了些，肌体的运动违背了自然的方向，让表演有着些许的破绽。
不过从身体的运动特意多费了些力，而不是走自然而然，省力不伤身的角度看出此番动作乃是刻意而为的难度还是高了些，糊弄这些村民已是绰绰有余。
莫梨就见到那自苏和现身后，便隐隐处在村民中心的村长，就左手轻拂了下胸口顺了口气。
要不是自家徒儿的脸莫梨不会认错，还真以为是哪里来的纨绔。
而后莫梨便听见苏和说道：“这不是我逃家的好妹妹么，原来在这里。”
明知苏和是在演戏，莫梨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自己虽是矮了些，样貌年轻了些，这个说法取信于人不难，但莫梨怀疑徒儿是在为自己不告而别占个便宜。
“我妹妹品行良善，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一定有她的原因，说不准是误会呢？”
村长面露为难的神情，道：“可是石头家的娃儿这挨了马蹄，还在地上呢…”
看见苏和遇上反驳，眼睛睁大的样子，村长连忙就要改口道：“不是不是，该是俺们误…”
还是不等村长说完，苏和便直接打断道：“我也不欺负你们，这个你们拿去，给孩子买些药吃，我妹妹我自带走了。”
说罢，苏和便从怀里拿出章银票，轻飘飘丢到地上。
莫梨看见了，竟是千两的银票。
村长面露不可思议之色，莫梨甚至能听见村长，已经他身后几个探头的小伙子鼻子呼吸变粗的声音。
但村长究竟还是忍住了，手颤这，却还是捡起银票，交还给苏和，道：“怎么劳烦大人破费！都不过是误会罢了，大家散了，散了！”
突然的转折，让村民们根本反应不过来，俱是无比吃惊，一些看清了银票的村民，更是眼睛直直的，把视线黏在上面，那拿朴刀的男人抬手就想阻拦，然而村长拐杖往地上一块石板一戳，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村长显然还是在村里很有威望的，多数村民虽是不情愿，但还是听话散开了去，便是还不从的，也被村长家几个儿子拽走，地上见暂时没自己事，玩起蚂蚁的男童，也被干脆地抱走。
“好妹妹，我们也该走了吧。”
莫梨剜了苏和一眼，很是不满这个称呼，但毕竟解了围，又还在丁家村村里，莫梨还是顺着话牵出了小青马，赶忙离开。
待师徒两人走远，石头家的男人才找上了村长。
“大好的银票，怎么不拿啊？要我说，那年轻仔包裹鼓鼓囊囊的，不如一刀做了，咱们村不就发了？”
村长吹胡子瞪眼道：“你懂个什么！能随手拿出千两的后生，得是什么身份，你看他那样，明显是时常让别人低着头说话的，你什么胆子，就敢敲诈人家？更别说那露出的刀，那叫个亮啊，说不定那把刀，就是俺们全村加起来都买不起的。”
“能让这么个刀都拿不明白的后生拿着，什么意思你明白么！”
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石头有些委屈，不服，口里还是说道：“那也把银票收下啊，大伙分分，下个年节都不愁了。”
村长拿起烟锅就敲了石头脑袋，说道：“那姑娘是人家妹子，你猜人走了，会不会把这事原原本本说给他听？到时人家一合计，还白丢了千两出去，就是人家财大气粗，看不上这点，那面子上，能过的去吗？”
“开口就让我个老人家喊他大人，又是这等手笔，你猜人回去咽不下气来，会不会随手叫波兵来，把俺们村都给平了？这都没个定的官府来管，到时俺们连冤都没处伸去！”
把话说明白了，石头才知道，为什么只是家里儿子多些的村长，能这么让大家服气，原来是长久积累下的经验和智慧。
然后才感到后怕。
“也就是俺们没收，看着识相，到时候人家想想，抬抬眼皮，还能把咱们放了去。”
……
出陵州的路上，师徒的马匹并这，莫梨就这么抱着臂看着苏和。
“哼，还妹妹。哼，还大人。”
苏和如鹌鹑一样听话，并乖顺地笑着，被训斥了一路，才让莫梨泄了这口气。
“不过徒儿，为师想不明白，怎么你那头朝天上去的样子，反而让他们那么好说话，我之前好好跟他们讲道理，也不见他们听。”
莫梨有点想不明白，因为莫梨之前所在的，都是富裕些的，风气也好的地界，不讲理的人偏少，更别说一整个村都这样。
苏和见莫梨转而问起，气该是消了，方才的训斥也不往心里去，因为苏和知道莫梨很是在意自己的身形，不喜被当作小辈对待。
也就如往常的口气说道：“师傅是走错路了，丁家村和附近几个村子，都在三州交界的地方，官府只管收税不管事儿，地也贫瘠了些，收成总是不好，因而民风剽悍，靠着从外地人身上敲点油水来充作外快。”
先是解释了原因，又继续说下去：“不过他们横惯的，怕的就是更横的，我之前做那些样子，就是扮作大有来头的样子，从出现开始又都是颐指气使的模样，有见识的，就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惹到惹不起的，反害了自己。”
莫梨只是脑袋慢，并不是傻的，听到这，也是明白了过来。
不过还是开口：“不过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徒儿你演得太像了，难道是心里想的也和那等人一样了么！”
苏和赶紧做惶恐的样子：“哪敢哪敢，我一直将师傅的话记在心里的。”
莫梨也就是杀杀徒儿的威风，毕竟之后要会教里，这么远的路，自己也不好再把苏和送回去，只能让他听话些，到时或许还有不让他瞧见自己去与那假货对质的可能。
想到这，教里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莫梨心里难免还是灰暗了些，忧心忡忡。
苏和见状，以为是莫梨被刚才那些不讲理的态度伤到了心，便开口说道：“师傅可是在为方才那丁家村置气？环境使然，他们想要过的好些，也是没法子的事。”
苏和毕竟是从相对更后的时代的世界而来，知道过去条件所限还有时代，认知的局限性在那，欺负外人其实才是常态，辰朝正值盛世，许多地方能开明友善，已是相当不易，便想一次安慰莫梨，毕竟莫梨道德值太高，苏和下意识便以为她会为此难过。
莫梨思绪被打断，不过教里的事，莫梨还是觉得不好对苏和说，便顺着回答道：“那没有，徒儿既已说了他们也不是本就如此，而是事出有因，我又去怪什么？要怪，也是怪让他们需要靠此来补贴家用的环境才是。”
那就是了，苏和知道了，莫梨定还是在想那一直困扰着她的事，那么，希望此行，可以顺利将其解决，让莫梨知道，她不需要将什么都视作自己的责任，不把自己当作同样重要的存在，她可以依靠别人，给自己放松，快乐起来的空间。
要让她培养好正确的对待自己的观念才行，在此之前，便由我来照应着她，让她不需要落到考虑牺牲自己的份的境地上吧。
两人各怀心事，终于出了徐州，来到了灵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