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梨顿住了脚步。
是谁?
莫梨现在分明已经做好了伪装,对着镜子,莫梨自认便是再相熟的人,也难认出自己。
而对方,竟然一下就叫破了自己的名字。
莫梨心中升起警惕,缓缓地转过头去。
站在身后的,并非旁人,而是受过自己指点的常无情,模样跟上次见着时并没什么改变,仍是穿惯的玄色布衣,脸上也还是冷冰冰的表情。
也是见过以后,莫梨多少了解了常无情的性子,这副表情,只怕是练那门邪门的刀法练出来的,不然挂着这么个脸色叫住别人,多半要被当作是找茬。
转过了头,莫梨才反应过来,此举有些不妥,若是自己大大方方地继续向前,说不得还能让常无情以为是他错认。
偏偏自己下意识转回了头,就颇有些不打自招的意思。
好在并没什么影响,常无情也算是莫梨认识的人,知道他虽使得那手杀性十足的刀法,却是外冷内热,算不得什么恶人。
自己这身伪装,也不过是不想让苏和认出自己来,被常无情发现,也没什么所谓。
但问,总还是要问的。
“原来是常少侠,常少侠是怎么认出我的?叫住我又是何事?”
莫梨有点疑惑,左手不安地揪了揪搭在肩上的发丝,常无情似乎是并未犹豫,一下就叫住自己的,莫非自己以为可说是改头换面了的伪装,其实并不济事?
不料常无情却开口,却是这样回道:
“无事,见着恩人,打招呼。莫女侠步履稳健,身量独特,出言一试。”
还是不爱说话的口吻,莫梨扁了扁嘴,竟是从个子上看出来的,而且对方只是出言试探,而后自己就傻乎乎应下了。
真是的,个子这件事就绕不过去了吗?
莫梨难得感到了些许气恼,好不容易才对现在这具身躯感到了无所谓,现在又复生出了些抵触。
而且被叫住这么一会,那唐家的宗师,就是没觉察到自己的追踪,此刻大概也已经没影了。
唉,莫梨吐出口气,她倒不至于为此迁怒常无情,不过见过三两面的年轻少侠,还惦记着自己顺嘴的指点之恩,也是难得,说起来还要怪自己沉不住气才是。
既然追踪已经无望,莫梨索性也就直接将其放下,大不了回头见到林中侯,再差使他去留意留意。
看开了这点,莫梨又想起了自己的这身打扮的目的,加重了些语气说道:
“常少侠眼力不错,不过认出归认出,常少侠可不要与别人说起我现在该做了这副打扮,尤其是我那徒儿,记住了吗?”
莫梨伸出一根莹莹如玉的指头,更是强调了一遍。
“知道了。”
常无情也不问为什么,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再去逆着莫梨的意思。
点了点头,常无情打过招呼,便打算转身离开,莫梨望着他行动牵引的气机,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且住,常少侠,我上次应该与你说过,在心境有所进益,能化解此刀魔性前,最好先不要修行,常少侠可听进去了?”
莫梨的话语隐隐有些不善,她晋升大宗师以后,感知冥冥中敏锐了不知凡几,当即便察觉到常无情身上萦绕的淡淡血气,还有浑厚了不止一筹的内力。
刀法修为倒不至于这样便瞧出,但常无情身上这些改变,足以说明他修为大有长进,只怕不日便能迈入宗师之境。
莫梨并不在意常无情身上的血气,江湖人士,除去初出茅庐的,有几个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手上没沾几条人命,只要所杀之人非是无辜百姓,并不须多苛求。
莫梨因自己曾经陷于仇恨中,错杀了许多也许罪不致死的人,决心只杀该杀的恶人,但并不会将同样的标准放到别人身上。
可若是常无情身上的血气,是因贪功冒进,不顾自己的提醒,因而为那刀法魔性所迷,而滥杀的话…
休说只是熟识的常无情,就是宝贝徒儿苏和犯下了这等事,莫梨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自然。”
常无情没有半分犹豫,回答得很是干脆。
“那比起上次相见,常少侠似乎内功更上一层,可是常少侠心境见长,还是找到了化解那魔性的办法?”
莫梨刨根问底道。
常无情闻言停顿了一瞬,才仍是用着不见波动的声音说道:
“后者。”
似乎是猜中了莫梨的担心从何而来,常无情又补上了一句。
“某之血气,北疆蛮族。”
莫梨终于放下了心来,原来是杀的犯境的蛮族,那这反而是天大的好事,北疆的异族今年冬日反常地有所动作,莫梨也有所耳闻,常无情仗义前去,可见他心怀大义,绝非自己所担心的。
莫梨也没去问常无情是找到了什么法门,江湖中打听别人的功法从来都是大忌,便是不时有人抱怨这门第之见颇深,却也改变不了。
“那不打扰常少侠了。”
莫梨抱拳行过了礼,不再强留常无情,选择了放他离开。
至于常无情出现在青州的目的,莫梨也没那份好奇去问,她自己身上还一顿破事不知如何解决,哪有这份心思。
就是可惜了,没能捉住那个唐家的宗师,不然兴许能逼问到幕后差遣他,还有那张太监的,到底是何人。
不管怎么说,那个害的自己变成现下这副样子,指使张太监为首的一干狗腿子四处搅风搅雨的混球,莫梨是定要除去,为一众遭殃的教众报仇的。
一时没个头绪,莫梨撅了撅嘴,便又向着会场走去,说起来刚才擂上对那宗师的插手,也不知会怎么裁决,莫梨看那纨绔也是颇为不爽,更是可怜好好的江雪华,怎么就被这等货色盯上。
莫梨并未追出多远,几乎是转个头,就回到了会场,只是这一回来,莫梨便发现场上的人,几乎散去了大半,只留下一些身强力壮,携着兵器,一眼就知是武林中人的人。
诸如凑热闹的百姓之类的,几乎尽都散去了。
莫梨看向台上,这次少了连成城墙的后脑勺遮挡视线,莫梨总算能将擂台一览无余。
擂上,杨甸抬着下巴,傲然站立,几乎将轻蔑和自大纹在了脑门上。
不用人说,莫梨也大概明白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黑哨!
江家怎么会庇佑这么个家伙?江雪华不是也不愿嫁与这个人吗?
莫梨想不明白,只有心头一股火起,杨甸那嚣张的模样,十成十是以为齐雄是被他独自挫败,没点自知的傻子,还坏,让莫梨格外恼火。
莫梨不作他想,就要纵身一跃,亲自上去叫这纨绔明白明白什么叫天高地厚。
这时,李老拳师却又上了台,对着台下拱手道:
“这等上好一会,也不见有壮士上台一试,冬日寒风凌冽,等足两个时辰未有人挑战未免不近人情,所以江家对此次比武招亲的规矩做了改动,只需一柱香的时辰,未有挑战者,守擂者便算作胜出。”
说着这话,李老拳师已经连最后的半点羞耻都不剩下,在台下嘘声大起时,扭过头又对着杨甸道:
“所以杨少爷,您可以入席了。”
杨甸也是半点不客气,大大咧咧地走至擂边列出的一干座上,随从识趣地拿来一件熊皮毛毡铺在座上,杨甸才慢慢悠悠坐了上去。
先前胜出的几人,尽都嫌弃地挪了挪屁股。
莫梨算是看明白了,这江家,只怕是明牌站在了杨甸这边,要搞黑幕。
所以那京城的杨家,到底是何等威势,让江家半点皮面都不要?
莫梨瞧江雪华的教养和举止,怎么也不觉得能教出她的江家,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家门,就是林中侯前日里告诉自己的消息,也绝非是这样。
那又是什么原因?
莫梨生气地晃了晃脑袋,扎起的头发也随着晃荡。
城中另外一头的民居中,常无情默不作声地推开房门,里头的唐大当即抬起了手腕,险些就要激发袖中藏纳的机关,见是常无情,才恼怒地撇了一眼然后放下。
“你被发现了。”
还不等唐大怪罪常无情回来都掩盖着气息,险些吓煞自己,常无情冷不丁一句话,就叫才喝了口水的唐大喷了一桌,连着咳了数声,才缓过劲来。
“你小子胡说什么?这么个破地方,哪来的人能发现我?”
显然,唐大认为常无情是在危言耸听,贬低他的隐匿之术。
对于常无情,他可没什么好脸色,这小子明明年轻,武功也是还未至宗师,但偏偏在陆华手下,常无情远比他们更受重视。
加上常无情不善言辞,对谁都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神情,更是叫唐大难以理解,这么个不懂交际的毛头小子,如何能得到殿下的信任。
更讨厌的是,在常无情面前,唐大居然会感到…危险。
就好像这感觉是在告诉他,如果常无情对他出手,他或许会死。
所以对常无情,唐大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若不是张太监突兀地没了消息,过了好一阵,才在陵州发现了它的尸体,只能由常无情代替张太监暂带这些与陆华搭上线的武林中人,唐大是万万不愿意跟常无情共事的。
“莫梨。”
“你说什么?!”
唐大径直跳了起来,才为了顺口气又喝的一口水干脆地呛进了气管,迫使唐大运起内力,才将其逼出。
常无情已经够难以捉摸了,不似个人,但莫梨在唐大眼中,就真个是个怪物了,那天六大宗师齐聚,与莫梨为敌,在唐大看来,就是与大宗师为敌,指不定都能叫他饮恨。
结果,却是只有个年轻宗师的名声,唐大甚至原本不太瞧得上的莫梨,瞬杀了他们中的一员,一路边跑边打,生生周旋了半个时辰有余。
最后还是无路可退,加上张太监不知什么时候给莫梨早早下了发作较慢的剧毒,才逼得莫梨自寻死路。
这简直成了唐大后来半年的阴影,好不容易好全了,陵州莫梨复出的消息又冒了出来,好悬没把在唐家疗养的唐大吓出梦魇。
现在唐大看向常无情的眼神,甚至在恐惧中夹着些幽怨。
“女的那个。”
常无情看唐大脸上青的紫的颜色变来变去变完了,终于补上了这么一句。
唐大这才抚着胸口,安抚下紊乱的气息,重新喝了口水,归复镇定。
“以后休要这样说话,真的是…”
“这个莫梨,我观之,恐怕已近大宗师,或者已是。”
常无情难得说了句长串的话。
然后便是一口水喷到了常无情的面门,他不动声色地抬手擦去,再看向面前的唐大,已经翻倒在椅子下,身子犹自在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