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让我见爹爹?”
江府身前是两个年纪较大的家仆,在江家做工很有些时日,是江雪华记事开始,便对这两位老仆有印象。
而现在,也正是这两名老仆守在卧房的门前,拦住江雪华不让她进去。
在本定下的十五席决出前,并不需要江雪华出面,但江雪华仍能在府中的高台上远远观看擂上的情况,今日擂上发生的事,江雪华自然也瞧了个分明。
是,家中看起来安稳,实则倾覆只在须臾,江雪华是知道的。
所以当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自己,并以权势施压,意图纳自己入门的杨家前来,逼得爹爹急急一封书信骗自己归家,江雪华也是能理解,甚至愿意屈从的。
至于爹爹在她不知晓的地方暗中努力,找到了能与那京中杨家做交易的筹码,将本来定下的结亲改做了比武招亲,让那杨甸自己,或是派人代替来参与,叫江雪华意外的惊喜。
以那份筹码换取站队的资格,同时也给杨家留了个机会,以杨家的财力人脉,大可以请来身手非凡的高手不是,算是给足了庞然大物的杨家面子。
这样,即便是杨家请来的高手拿下最后的胜利,那也不过是一开始的结果,江雪华早有了准备,若是闻名而来的外人取胜,能赢过江雪华,起码也应上了她本来对未来郎君的一个条件。
成了婚,也杨家也少了这么一个继续插手的借口。
当然,最好的结果,也是江霜松本来相信的,那就是自小就格外有股子心气的女儿,能够击败所有的来者,能够继续顺着她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这份心思,江霜松并未跟江雪华说过,但也不需说出口,江雪华凭着父女间的默契,本就已觉察到了。
但今天的事情,却实在不能叫江雪华接受。
那对杨甸赤裸裸的袒护,不仅让江家在青州城名声扫地,更重要的,是这般作风,完全和江雪华认知中的爹爹不符。
她也不是找爹爹兴师问罪,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却被两位老仆挡在门外。
对外人,江雪华尽可以冷脸以待,或者上手推开,但对看着自己长大,一直在江家任劳任怨的老人,两个衰老而又羸弱的身躯,却比李长宁那杆银枪还要难过。
这定是爹爹的安排,就像招亲一事尚未落定,尚有取消余地时,看守在江雪华闺房外的,是看似组织严密的青壮家丁们,但实则只要江雪华想,大可以一路打出去,也不虞伤到这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这已然说明了江霜松的态度。
紧咬着银牙,今天这几乎是脸都不要的袒护,江雪华很担心,到底是什么改变了爹爹的主意,这样子,几乎是想把那称做三流都勉强的杨甸保送到取胜。
在门外站了半晌,仍不见卧房里有半点动静的江雪华,终于还是悻悻离去。
…
坐在客栈房间的桌前,莫梨将累赘摆在桌上减轻些负担,两肘撑在桌上,小嘴撅起,静静看着桌上燃着的烛火。
她在思索。
今天的事情,着实有些不太寻常。
先是那杨家的少爷,莫梨听林中侯窃听到的转述,江家应是对求亲一事非常厌恶反感,只是迫于压力才不得不应下,饶是如此,也废了不知多少力气寻到了一枚碎片,作为筹码改换了条件。
但今天那纨绔杨甸亲至了青州城,江家对他的袒护,又实在是超出了预期,就算那杨家势大,不得不对杨甸态度恭敬,做好保护。
那一开始就好言好语想办法劝下,不让杨甸上台不就行了吗?
还有那唐家宗师,又是为了什么,接二连三地帮助杨甸?
总不能是看对眼了吧。
莫梨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猜想逗得笑出了声,随即却忽得挺直了身子,分中透着微微的嫩红,能看见其下细微的血管的耳朵颤动起来。
莫梨看向了窗外,果不其然,不过一息的功夫,那似乎有些时日没有修整,打开时吱呀作响的窗户悄无声息地大开,熟悉的干瘦人影窜了进来。
“急急忙忙的,莫非有了什么进展?”
莫梨看着林中侯火急火燎的样子,赶忙发问,碎片的事情,也是莫梨除了苏和的事以外第二关心的,能有进展,也是格外可喜的事情。
这样就算最后在苏和身上寻到的答案,既不能叫自己接受,苏和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的话,莫梨起码还能交托一枚碎片,权作对自己唯一的徒儿最后的照顾。
“莫小子休要高兴,祸事啦!”
“小老儿今天可将江府翻了个里朝天,终于发现了,原来那碎片,是江府使了大把银子,雇了青州最是稳当的扬威镖局押送来青州的。”
听到扬威镖局,莫梨若有所思,自己好像前段时间就有听过,还是碰见过来着?总觉得有些耳熟。
“可莫小子你猜怎么着?小老儿马不停蹄,就是饭都没顾着吃,就钻进了扬威镖局,找到了江府这一委托的卷宗,那碎片,到今天都还没交付!”
莫梨眼睛微微瞪大,这消息她倒是没想到,先前林中侯从江府带回来消息时,传达的江霜松口吻那叫一个奠定,结果合着碎片都还没到你手上?
不对!
就是以莫梨的迟钝,也在霎时间反应过来,镖局再值得信任,也没见过几家押送的镖物送达了,还能放心一直寄放在人家镖局的。
难不成…
“没错,就是莫小子想的那样,碎片失踪了!”
这消息,便是林中侯说的时候,也收去了平常轻浮的态度,而是一本正经。
毕竟林中侯也晓得碎片的重要性,他可是亲身体验过,窃了一枚碎片,本来只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追兵,立地成了疯狗,追了半年有余,几要把他一把老骨头都折腾散架。
莫梨也一瞬间收起了本来因到了晚上而有些懒散的态度,接着问道:
“那碎片失踪,是被窃,还是单纯的遗失,亦或是别的可能,林前辈有眉目了吗?”
莫梨有些急切,碎片事关紧要,可不容有失,况且,这可是她打算找回来给苏和作礼物的。
林中侯终于点了点头,让莫梨提起的心放下了些许。
“是有,但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小老儿能确定,碎片的遗失,该是有有心人从中作梗,因为押着碎片前来青州的那批镖师,路上就已出过了变故,可见早被人盯上。”
说着,林中侯还顿了顿,吊起了莫梨的胃口。
“而现在,那批镖师回到镖局不过一日,碎片就不翼而飞,当镖局里的人将目光放在这批镖师身上的时候,他们开始死人了!”
林中侯最后一句话陡然放大了声调和音量,见莫梨被唬得后退了一步,才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将话说完。
“先是回来的那两个镖师,听说本来是四个人,只回来了两个,碎片遗失的当晚,就死了一个,然后扬威镖局每天都死一个人,偏偏那护镖回来的镖头,现在还活着,也被吓得不轻。”
“我想想,那镖头,是姓孙来着…”
连串的话语唤醒了莫梨的记忆,莫梨终于想起来,自己和苏和还在往徐州城去时,就在徐州城外,偶遇了一行走镖的镖师。
那时正好遇上雨夜,结果便引出了其中一名镖师为人收买,杀害了一名同伴转移视线,准备暗中窃走押送的镖物。
那时带队的镖头,就是姓孙。
莫梨猛地一拍脑门,房间里立时响起了清脆的回音,只见莫梨万分懊恼,就此蹲了下去。
原来那时他们押送的,就是自己与苏和一直在想方设法寻找的碎片!
还真是应上了神女说过的那句话,苏和能在冥冥中吸引这些散落各地的碎片,可惜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走了!
用了片刻,莫梨才放下了懊悔,毕竟那碎片是人家的镖物,关系人家的工作,和镖局的信誉,莫梨哪怕那时发现了他们所护送的就是碎片,其实也决计做不出夺走的事情。
便是那四名镖师齐齐横死,莫梨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也定会为他们将碎片先转送至扬威镖局,寻到碎片当时的主人,再想办法打动对方,以正当的方式拿到手。
这才是莫梨会做的事情。
所以莫梨很快便释然,但情绪还是不免低落。
那时见到的孙镖头几人,除去那为钱财所迷而背叛的镖师,剩下两人,都不是什么坏人,石山虽憨实莽撞,好歹拿得起放得下,孙镖头也是说的清道理的人。
毕竟是认识的人,骤然听见死讯,莫梨不免为其哀悼,尤其是对方并非善终,而是大概率死于横祸。
莫有些犹豫了,她很想去擂上,换个身份,与苏和好好打上一场,看看苏和现在的意志和心意,但扬威镖局突发的事情,却也让莫梨难以置之不理。
该怎么办?莫梨最讨厌的,便是这样的选择题。
与此同时,青州城中另一间客栈里。
杨甸怀中的,并非是在京城时惯常抱着的,或是青楼里“请”来的,或是街上看见的好姿色,又没个身份的美人。
事实上,在被父亲以锻炼的名义,打发到青州为家中办事,并恰好看见人头攒动,兴致一起,凑热闹看见舞着裹在凛凛寒风中的银白长剑,一剑挑翻那座小城中一家小剑派掌门的江雪华后,杨甸就再没碰过美人。
至于客栈,江管家倒是千求百求,希望杨甸在江府中落脚,可惜住在江家,便不能显出杨甸的身家和阔绰的手笔。
为了这么个理由,杨甸特意找到了青州城中最大的这么一家客栈,强要了里头所有的上房,供自己和随从住下。
就是本打算抗议,甚至脾气上来就要动手的原住客,也被杨甸随从抬手掷出的金锭砸得晕头转向,痴呆似的抱着金银出了客栈。
框框的声响传来,是木质的框相撞发出的声响。
杨甸皱起眉头,歪着嘴站起身来。
“不是说了,晚上不要来打扰本少吗?真的是,是嫌本少的钱拿着烫手吗?”
嘴里谩骂着从市井学来的脏话,杨甸走向门口,准备好好教训不识趣的随从,或是不长眼的小二。
杨甸背后的窗外,亮起一双透着寒意的眼睛,和在月光下反照着冰冷光芒的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