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四散开的官兵依着指令前往四处城门,要将其把守戒严,许进不许出。
被惊得避到街道两端的百姓惊疑地看着急急出动的官兵,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发生了天大的祸事,几家铺子索性关了铺门,闭门不出。
莫梨略微蹙眉,这样作为,尽量避免凶犯外逃,也是事出有因,只是难免要碍了民生,若是死者有官身,涉及重大事务,那无可厚非。
但死去的,只不过是借着家中权势耀武扬威的纨绔,为这么个人大费周折,莫梨觉得还是太过大费周章了。
莫梨是个白身,这方面的事管不着,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办法早早找到凶犯,不让杀人的罪名落到无辜者头上去,恢复城中的秩序。
毕竟是莫梨故乡所在,即便是隔上了数十里的大城,莫梨也有着幼时被爹娘牵着手带来,在青州城中度过一次年关,望着天上烟火爆开的记忆。
莫梨对青州城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时的热闹,是手里甜饼子热乎的芝麻香气,是耳边熙攘的,能清楚听出喜悦的人声。
苏和感觉身侧风起,莫梨的脚步骤然快了三分,有些不明所以,连忙提起内力,在足下几处穴位中流转,立时快起了步伐,赶至莫梨身侧。
以两人的脚力,杨甸一行人下榻的客栈本就不远,便是半刻都没用上,莫梨便跟着苏和到了城中北侧的洪福客栈。
眼前不远的洪福客栈不比悦来客栈开遍辰朝疆土,便是边疆的黄土黄沙中都能偶见,但在青州中,洪福客栈却是能胜过悦来客栈的。
只瞧这客栈高出四周屋舍一头不止的高度,还有其上富丽堂皇的装潢,莫梨大概就明白了,杨甸那厮为何会在此落脚。
这时,一行官差正好从客栈中鱼贯而出,更有杨敬走在其中,并非落在末尾。
莫梨粉嫩的耳朵微颤,几人嘴里的话便尽数落入莫梨的耳中,苏和也同时停住了脚步,静待着似有作为的莫梨。
“死者颅骨尽碎,双目大睁,恐怕是被贴身后残忍杀害,身上不见其他伤痕,唯有头上几处钝伤,观其痕迹更似徒手,而非使用钝器…先去拿昨日与杨少有过接触的人回衙门回话吧。”
走在最前头的人低着头思索着仵作初步给出的结果,大致有了思路,便指挥手底的人速速先带回可能有嫌疑的一批人。
莫梨对着苏和点了点头,道:
“他们要去找人问话了,此刻房间中或许没人,我们先去看看。”
这并没什么好反对的,苏和当即装作是打算寻间房住下的旅客从正门走入。
莫梨在门外稍待,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看见苏和走了出来,冲着莫梨挑了挑眉。
“走吧,我已打听到了那杨甸所住的房间,不过我们没个来头,也不与杨家亲厚,正面进去只怕没戏,还是绕进去吧。”
说罢,苏和告诉了莫梨杨甸自居的那间房的方位所在,莫梨跟着他在洪福客栈外绕到侧面,围墙与隔壁的屋子中间留有能过人的缝隙。
眼下街道上因官兵们的异动,行人少了七七八八,以莫梨的身手,并不用担心为人瞧见,转个眼,见苏和眼巴巴看着自己,莫梨顿时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不禁暗笑。
苏和进步之快,在两枚碎片相助下,甚至还要高出昔日的莫梨,虽不及莫梨的全才,也是殊为可怖。
不过不曾想一开始便是苏和弱势的轻功,眼下却还是不似他的刀法和内功修为一般突飞猛进,仍是在稳健地提升这,那所差就不止毫厘了。
莫梨抬起头看着苏和,苏和也识趣地低下了身子,叫两人一样高,莫梨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感知了一番附近正没个旁人,一手搭在苏和肩上,便将他提起。
随后,御风的身法一起,两人便如没有了重量的风筝一样晃晃悠悠地飞起。
大张旗鼓的还是过于显眼,所以莫梨还是抑制了一下身法,借围墙里客栈用于装点,修整得整整齐齐的树踏脚,正好以枝叶掩住身形,才一拐登上了窗外的瓦片,竟是半分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有方才被莫梨布鞋所踏的小树,还在风中轻轻摇摆。
莫梨探出脑袋往窗里一瞅,的确如感知一般,房间里并没有人,只在门外有人把守,不过房间里,却也没了尸体,只有一地凌乱的脚印,和大概被保存了些许完好的现场。
“要进去吗?”
苏和也猜到,即便房间里无人,以杨家甚至能安排官府封城的举措,门口也定有人守着,因此并没出声,只是以口型发问。
莫梨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反正刚才的那帮人也没怎么保护现场,也不差自己这么一出,只要不发出声音,不叫外面的人知道就好。
于是莫梨两手搭上窗子,对力道细微的把控,直将檀木的窗子都纳入了感知,消磨去了开窗的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从瓦片上踏入了房间,同时又有一双小手从里探出,将方才所做的反过来一遍,又将窗子关上。
事不宜迟,两人并不多话,四下在房间里检视起来。
没有了尸体,需要翻找的地方并不多,用了一刻多钟,苏和检查完桌上尚未吃完的点心,再抬头,莫梨已经对着窗子,冲自己点了点脑袋。
苏和心领神会,跟在莫梨后头,轻车熟路地从窗子翻出去。
“有什么发现么?”
才一落地,莫梨当即开口。
“屋里太干净了。”
苏和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从何说起?”
“床铺虽乱,却不是坐或睡出来的样子,桌上茶点同样凌乱,但接连四五个,都是缺了口,便放下没有吃完,桌上也不见碎屑。”
“同样一份点心,我实在想不出得多习惯了浪费,才会每个都咬一口就放下,若是嫌难吃,那吃了第一口,也不会去动剩下的…”
“有些像是刻意布置出来的。那么唐兄,你可有发现?”
明明两人的行动颇为默契,就像相熟了好一阵子,苏和也半点没有戳破的心思,仍是一本正经地将莫梨当作伪装的身份对待。
叫莫梨不知所措,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识破?还是只是苏和有些大大咧咧?
“自然,苏和可曾注意到了窗子?看似完整,但窗面上,却有联通内外的气流…换言之,上面有个孔。”
窗户破了个东西这种事,用的久了难免有什么损伤,不必大惊小怪,寻常人家大抵都是补一补,不漏风便是,直到破的不成样子,才会换个新的。
但是洪福客栈,转做的是贵客的生意,起码得是手头不缺银子花的客人的生意,对细节便多有小心,就连窗面都非是普通的窗户纸,而画有各式的图画,材质也是薄而透。
似这等材质,从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破损立时明显,能叫客栈速速察觉并更换,加上定期换新,难叫旅客看见破损的窗户。
那么窗户纸上的小孔,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苏和也立时察觉了这点,低头思索起来。
“这么说来,像是暗杀以后,假做出凌乱的样子…”
莫梨想起了方才听到的官差的初步结果,并不迟疑,赶紧告诉了苏和。
“结论不同吗?在这想总是想不出什么的,杨甸的尸首应是已经送去了义庄,还得将尸体也查验一遍,才好印证猜想,我们走吧。”
莫梨点点头,不过这次,却是由苏和带路。
义庄这等停放尸体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放在人多的地方,尽是在偏僻之处,不过苏和最重情报,才来青州城两三日,早把大致的地形摸清,一条歪路也没走,很快两人便到了义庄所在。
适才靠近义庄,莫梨顿时感觉身遭一冷,探出的感知察觉些许冰凉,莫梨偷偷看了眼一旁的苏和,苏和却是毫无所觉的样子。
错觉吗?但刚才的冷意,又太过真切,虽然不在身体上有丝毫的表征,莫梨还是觉得方才的感知并非作伪。
义庄这等地方,从来都是冷清的,除非出了大案,那样哭丧而来的家属,倒是会暂且给义庄添上些人气,似平时,此处想来少人来往。
莫梨来的也巧,杨甸的尸身送来不久,杨敬去寻棺材铺订制的棺还是些没连接起来的木板,眼下的义庄,除了看守,就只剩下一个总觉得不对劲,故而偷偷跟来义庄,打算再查验查验的年轻仵作。
贼头贼脑地潜入义庄,莫梨不禁打了个寒颤,停放尸体的地方,氛围难免阴森,莫梨不惧打死人,但其实,却有些怕死掉的人。
只是有苏和在旁,莫梨强自作镇定的样子,不顾路上偶见停放好的面色惨白的尸体,四下转悠,很快便找到了杨甸的所在。
“还是感觉不对啊…真是因重击冲击了颅脑而致死的话,面相应当因淌了血出来再青紫一些的…”
仵作喃喃自语,带他的师傅是个混惯了的,这活计,不是没个活路的,少有人主动去干,青州城也就这一老一少两个仵作,哪怕这死者身份不凡,引得不少上司闻讯过去,老仵作也只是凭着本来经验上下看过了一遍,得出了结论就算球。
年轻的宋仵作倒是总觉着不妥,似乎与先前老仵作教过自己的,以及少有的仵作有关的书里提过的不同,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自己悄悄再潜过来,打算看看能不能瞧出个究竟。
莫梨看着小仵作认真的样子,本抱着直接打晕他的想法,也不太好下手了。
苏和看了眼莫梨有些纠结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莫梨大概的顾虑,不让莫梨需要瞻前顾后,也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于是苏和索性从阴影中走出,大大方方地往小仵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