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墙而起,将足能把矮墙压塌的巨力导引到地中,莫梨身形随之拔高,转瞬便登上了一旁的屋顶,再如燕抄水一般在屋檐的尖角处轻轻一点,身子又猛得向上一蹿。
十丈有余的高度被莫梨视作无物,从外翻进这青州城中最高的一处楼观,几乎可以将城中各处一览无余。
软底布鞋下传来突兀的触感,莫梨挪开脚,并未因此失去平衡,就是刚好抵在涌泉穴上,稍微有些钝痛。
这并不妨事,莫梨定睛一瞧,只见地上为自己踩着的却是个带着明显弯折痕迹的物件,光泽上看来应是金石之属,弯折的痕迹上略微变色,应是高热所致,莫梨大致联想了一下,这个物件在没有损坏之前,许是偏方正些的。
运气倒是不错,也不知为什么,那唐家的宗师不论是前次还是这次,都是遁逃得极快,不似莫梨在被围殴的那晚见着的样子。
落下的这物,想来应是那发箭袭击自己的机关的零件,能有这等几如宗师高人全力出手的威力的机关,怎么想都会是唐家顶天的机密,按理说,该是一个零件,哪怕是个毛刺,都不该散落在外。
莫梨瞅了瞅边上,除去这块不知是啥的零件,还有圈圈绕绕,看起来似是利用韧性弹力的机关,和其他凹凸有致,应是用于连接的零件。
看来想要机关达到这等威力并不轻松,那一箭发出之后,整件机关就在恐怖的后坐力下分崩离析,断裂了好多处。
也是,这些零件只从质地上来看,做工精细,原料更非凡品,成本绝不会低,但若是能发出一位长于刚劲的宗师全力一击的威力仍安然无恙,可以放置片刻再出一击的话…
那就算唐家子弟再羡艳武道高手不仅杀伤力高强,浑厚的内功心法还能调理身体,延年益寿,更兼种种奇异功用,也绝不会只以机关之道为辅了。
毕竟一个老练的宗师高手已是万中无一,还往往需要起码不下十年的功夫磨练培养。
在此期间,更是不乏许多本有宗师之资的优秀后辈,在比斗或是恩仇交织的关系中或是负伤断了前路,或是干脆了却了性命,空留一身抱负无从实现。
而机关一道,便是材料再珍贵,制造的手法再困难,又哪里比得上培养足以扛起门庭的高手的消耗,制作出来后,只消稍微有些底子,便能使用机关,一个不慎,便能叫宗师甚至大宗师这等辛苦从百万人中杀出的高手殒命。
何等值当的买卖!这都不肯做,那莫梨只能认为,这等人的脑子,定是都锈掉了,一经思考,都是要掉渣的了。
得亏这机关是一次性的,而且恐怕制作办法千难万难,非得是有个二三十年的机关匠造大师,以水磨功夫,花上个把月才能造出,才不致泛滥。
即便如此,这机关弩箭,也应是重中之重,除去发出的弩箭不好回收,这些在使用后损坏,乃至掉落的零件都应当在第一时间收集带走,免得为人拾去。
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为外人破解,也该万分小心谨慎才是。
这点道理,莫梨都知道。
所以,就算莫梨有些不太相信,恐怕剩下的可能,也只有那么一两个了。
不会是唐家那个宗师害怕,所以发-以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吧?
莫梨还真就猜对了。
此刻,唐大就正在城中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寻找常无情的所在。
刺杀莫梨,当然不会是常无情的指使,他不知道唐大身上还带了族中顶厉害的机关,真有威胁莫梨性命的可能,但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允许。
莫梨并不是他们目的中的一环,哪怕撇去莫梨对常无情尚有大恩没有回报这一环,常无情也不会轻易就对无辜外人动手,乃至取走性命。
说来是有些可笑,常无情刀上虽一如既往银亮,如映着银白月光的一泓清泉,但刀上沾染过的血,还有剥夺的性命,早非能以指计数了。
这样的他,却是个不爱伤人的人。
而这样的他,修行的,又偏偏是只以杀生为宗旨,穷尽手上刀路,只要杀人见血的刀法。
但也是这等本心,才让常无情刀法日益精进,将要钻透血刀精义,以此晋入宗师的同时,还能收束住手中刀,不对目标外的人出手。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常无情知道,除此之外,莫梨是少有的让陆华在胸中大业之外,仍会不时提起,颇感兴趣的人物。
只这一点,他便不可能对莫梨出手,除非他为刀中无物不可杀,但凡活物,休说老少,便是友人,亲人,乃至双亲子女尽杀的魔性所吞噬了心灵。
莫梨袖子一扫,便将这些散碎的零件拢进袖中,四下一望,目光如炬锁住一个方位,当即纵身一跃。
莫梨整个人直似断了线的风筝,在天上飘荡,在天上浑不受力的姿态下,紧紧把握中高空中纷乱繁复的风力,并纳为己用,随后,更像那盯住了猎物的鹰隼,朝着地上无知的白兔俯冲而下!
唐大仍在街上慌张地寻找着常无情人影所在,他擅专的行动未能得手,已是惶急到了极点,再找不到常无情,拿到建议,他随时都可能凭着矫健的轻功去攀附城墙,一溜烟逃走。
常无情只交代他去先助那傻不拉几,眼睛还长在头顶上的杨甸拉下城中武夫们的仇恨,随后暗中杀死,不叫人能瞧出,可没交代他去招惹莫梨这么个怪物。
但唐大对常无情的不服,时常摆在脸上,因而被常无情恶趣味发作,用莫梨唬了一通,结果想起了那时仍是教主的莫梨给他留下的阴影。
随后唐大又发现有仵作探究心起,担心那小仵作刨根问底下,发现他高明的手法,故而跟踪,若是宋仵作有异状,疑似发现了真相,就动手铲除。
岂料宋祥高兴坏了,打头冲出义庄,唐大不及多想,便是一镖射出,轻易就能没入宋祥后心,叫他一卧不起,让案子先坐实。
然后莫梨悍然出手,以唐大堂堂一名暗器宗师,眼力可视微如著,看清三十丈外一只蚊蝇的眼神都看不清的速度,接下那枚柳叶镖,同时回头望向唐大的所在。
这却是真真引爆了唐大的惶恐。
无他,只因莫梨的身手,那一瞬间锁定唐大位置的敏锐眼力和判断,都与唐大所见过,险些要了他命去的莫梨太过相似,几乎在唐大眼中重叠在一处。
在那一刻,唐大脑中便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他已得罪了这个莫梨,为其所盯上,想活下去,那此人便万万留不得,否则唐大难得一夕安寝。
才引出这唐突的一发穿心透甲钉。
接着,便是一瞬分神的莫梨,福至心灵地在弩箭命中的前一瞬闪开,弩箭爆了倒霉的杨敬的脑袋,而莫梨,不过只擦掉了小半只耳朵,更是引出了莫梨压抑的凶性。
吓得唐大连炸开的机关弩的零件都不及拾起,仓皇奔逃,试图找常无情寻找救命之法。
不服归不服,唐大总还是明白,常无情能深得陆华信任,地位隐隐还在昔日张太监之上,可不是相貌好,开玩笑似的卖钩子能换来的,而是真有与之匹配的本事。
但,他已没了这个机会了。
因为日渐西沉,因戒严而早早无人的街上,唐大的影子,已悄然地为另一个小号的影子所覆盖。
唐大一无所觉。
…
还未及城中百味坊扩建的分店,苏和远远便听见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阵阵想起,一刻不绝。
加快步子,苏和又见一旁的地上,已有三名官兵打扮的人左右躺在地上,一个在胸腹上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孔洞,一个背后被连着扎出七个深可见骨的大洞,最后剩下的一个,却是喉间嵌进了一枚铜钱,皆是死得透透的了。
苏和与常无情对视一眼,他们看来是来晚了一步,但听未曾停歇,还有些热闹的打斗声来看,也不算迟。
转过一个岔口,苏和便看见,使刀在身前舞出一面圆壁,几乎水泼不进的牛壮实,身后护着提着根哨棒,勉力遮蔽住要害的孙镖头。
但两人的情况并不乐观,孙镖头面色相比之前更加苍白,身上新添了几道伤口,放到夜里去出现在别人床头,吓走魂也不是问题。
牛壮实更是左臂上一串血洞,万幸没有扎在要紧的筋络之处,但也已经运不上多少劲,只能耷拉在身边,胸前的衣服凌乱之余,还另添了四五个洞来,露出其下青紫的皮肉,搭配上散下的碎发,更是一种特异的颓废风。
而牛壮实身前,三个人挤在小路上,一个打扮全然是个农民,头上还裹了件汗巾,手里攥着的钉耙,顶端仍自滴着殷红的血珠,在地上溅出一朵朵血花。
左边一个,看样子却是个走江湖耍枪棒,以此卖膏药大力丸这种东西的人才,手里的花枪明显比寻常武者所用的枪长出一大截,枪尖连同上半截枪杆子被染得血红一片。
剩下的最后一个,更是个跟边上俩哥们不搭调的商人样子,富态的下巴和肚子全然不与边上两人一路,便是手指亦是粗壮肥硕。
在这样肥大的掌心中,却又几枚铜钱穿花蝴蝶似的在指间飞舞,不时隐没,不时出现。
“好胆!我的人也敢动!”
苏和气起丹田,便是一声吼,将才注意到后方来人的三人唬了个一跳,于此同时,常无情血刀出鞘,身子一压,眼中红光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