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视感越来越重了。
莫梨平静地睁开眼睛，那身大红绸缎为底，以金线刺绣图案加于其上，再无其他并无其他绚丽装饰点缀的嫁衣，老实地挂在不远处的架上。
四下环视一圈，屋里早在昨日被七手八脚装点过一番，满是艳红的颜色，本来熟悉的房间，生生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只是抬眼，便有喜庆的气氛从心里升起。
跟那时的梦似乎不谋而合。
所以莫梨意外的想当平静。
紧张，惶恐，本来种种时常纠缠在莫梨心头的念头在昨晚脑袋沾上枕头的时候，便忽得烟消云散。
莫梨只感觉心头砰砰直跳，全然没有武人的沉稳，缓慢而又坚定。
余下的尽是期待。
这半月来的经历，对莫梨而言当真如梦一般。
本以为又一次失去了一切，往后大概只会如行尸走肉一样游荡在大地上，等待着哪天再支撑不住，到底不起的自己，不过旬日，便有了新的容身之所。
而且，并不再原来那样，只是愿意接纳自己的容身之处，而是独一无二的，只为了自己而存在的地方。
是啊…即便自己才觉得自己在开导下，看开了些的时候，莫梨希冀的，也不过是苏和证明他的答案，并非只是冲动，而是真实的感情，不是欺骗自己就可以。
但苏和那远超莫梨预料的答案，那份对自己的执着与渴求，却叫莫梨知道，往后，她不再只是寄人篱下的孤身一人。
苏和是真真切切的，只需要自己，不是这副面貌躯体，也不是昔日教主或是如今师傅的身份，只是自己，是这么想着的，是会这样去做的自己。
对莫梨而言，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有分量的情话。
于是莫梨终于放下心里所有的顾忌，打破了过去种种在心头束起的枷锁。
不是为了回报这份心意，而是莫梨，能够真正正视自己的想法，想要如苏和一样去了解他，去关心他，去…陪伴他。
是发自心底的主动，而不再是外界的反馈，驱动莫梨做出的反应。
莫梨捏了捏自己的面颊，往外扯了扯。
痛！
被揪起的软肉立时弹了回去，与面骨撞在一块，莫梨并没有痛呼出声，亦或是龇牙咧嘴，反而无比明媚地咧嘴笑了起来。
像个憨憨。
但这才是莫梨最开始，最本来的样子。
她并不聪明，也不勤恳，甚至有些懒散，即便莫梨自己也知道这不对。
只是接连不断到来的际遇，才将莫梨彻底改变，变成了她本来绝预想不到的样子。
不是说那样尽心尽力的自己不好，只是，莫梨也想有偶尔那么一两次的任性，能够如昔日少年时的自己一样，只是放空头脑，只用去想开心的自己。
在教中的时候，若是自己能有这样的余韵，是不是就不会将自己逼迫到摇摇欲坠的程度呢？
才睡醒，任由迷糊裹挟着头脑而不做反应的莫梨如是想到。
可惜外头不过辰时，却已经喧嚣四起的欢腾与吵闹，并不打算给莫梨更多胡思乱想，追忆过去的机会。
这些天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门都没出过几趟的莫梨，并不知道苏和的准备。
不过敏锐的莫梨在遐想的宁静被打破后，很快也敏锐地分辨出，外头的声响并非单纯地扰人清梦，而是以欢庆的情绪为基调。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莫梨脑袋一歪，顺带大大伸了个懒腰，险些叫肚兜滑落到累赘下。
昨夜睡的意外踏实舒畅，消去了许多按不下去的念头，将醒的莫梨意外的慵懒。
砰、砰。
敲门声想起，有力而不急促。
“莫姐姐可醒了吗？今日可是大婚的日子哦。”
莫梨这才恍然明悟过来。
外头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莫非是因为我？
莫梨一下子清醒过来，赶忙将被子掀起，大好光景显露出来，可惜无人欣赏。
也不对，此时没有，不过今晚以后，便有人可以正大光明地肆意饱览这份景色，连莫梨也说不出半句不是。
“还请稍待一下——”
稍微拾掇了一下自己，抚平睡乱的头发，将衣服仓促穿好，莫梨立时便去打开了门。
门外是三个人，林瑶，柳青禾，还有近些天苦着脸帮忙干活的何青青，俱都收拾齐整，打理好了妆容，一齐聚拢在门外。
“莫姐姐真是心大，这么重要的时候，还能放心睡到这么晚。”
见门大开，林瑶调笑了一句，便当先往屋里头挤，三人手上各自提着箱子盒子，里头叮当作响，装的零碎满满当当。
这会才将辰时吧？很晚吗？
莫梨偷偷撅了下嘴，来不及报怨，就被林瑶跟何青青一人抓住一手，带到了梳妆台前。
“今天多重要的日子，可不能怠慢，当然要来的早些，这装束妆容啊，非得拾掇得尽善尽美才行。”
似是知道莫梨的不满，林瑶笑着说道。
而莫梨也如昔日梦境中一样，提线木偶似的，人影两人将自己带到梳妆台前。
显然，对成婚细节并不了解的莫梨，并不知道事前的准备有多繁复，左右不过是以为穿上嫁衣，略作打扮，而后便可以安心等着了。
刷啦！
迷迷糊糊，准备如梦中一样，任由几位喜娘替自己梳妆打扮，自己可以趁隙发呆的莫梨，便发现身上的外衣被刷落在地。
三声整齐的倒吸凉气的声音一齐响起，和着些酸溜溜的情绪，莫梨扭头，才见三个人各自拿着从里到外的几件衣裳，正往自己靠近。
“欸，不是只要穿上嫁衣就行了吗？”
“要换衣服的吧，叫我自己来就好了吧？”
莫梨有些手足无措，让三个人一块服侍自己穿衣，当真是奢侈过度，像是莫梨无甚好感的大小姐或是贵妇一样。
“就知道莫姐姐会这么说，可成婚这种重要的日子，休说礼节流程，便是穿衣也是大有讲究，有个章法的。”
“我就知道莫姐姐一向不喜这些，学不进去，所以现在就好好站着，这些操劳都交给我们吧，莫姐姐只要漂漂亮亮的去见苏和就好啦。”
小嘴一嘟，莫梨倒是没想到，原来自己对除了武功外的事情并不擅长，甚至对女儿家这些事情兴趣不大这点早被看透。
不过三人帮忙的善意，在莫梨灵觉感应下，尽是纯粹而澄澈，也就何青青的心思中带着些讨好，莫梨索性也就当自己是个木偶人，放任她们对自己上下其手。
亵衣里衣内衬嫁衣，花了一刻钟，莫梨才被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一起来，大红透金的嫁衣格外雍容华贵。
便是举止一向大方惯了的莫梨，此刻也不禁放轻了动作，举手投足带上了女儿家的轻柔羞涩，正与微红的面容相衬。
才以为了解的莫梨正欲站起，却被三只手一齐按下，而后箱子盒子打开，露出里头琳琅满目的梳妆工具，各式各样的脂粉，以及许多莫梨叫不出名字的饰品。
哦，还有这一步来着…
这么想着的莫梨，索性闭上眼，以坐姿修炼起来，梳妆的时间并不短，索性怀着蓄住涌出的期待与喜悦，留到苏和的面前。
于是这一蓄，就蓄了一个半小时时辰。
感应到身上再无动静，莫梨才脱离出灵觉的视野，从奇幻而诡谲的感知中睁眼。
“莫姐姐真是的，就这么大方地睡过去了…快看看吧，可好看吗？”
听见林瑶自得的等待夸赞的话，莫梨抬头，一面镜子已正好放在了面前的桌上，将好照映出莫梨的面孔。
“好美…”
面对镜中的自己，莫梨忍不住赞叹，一时为之迷醉。
巴掌大的小脸并未施上太多的脂粉，却将好尽都点在关要之处，原本英气的部分尽数修饰，将锐气掩盖，恰到好处停留在为面庞增添另一种风格上。
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一只通体温润透明的玉镯，反衬莫梨皓白的手腕，胸口昂首的彩凤上，正是贴合着皮肤的珠链，核心却并非这采二十一颗大小等同，珠圆玉润的珍珠项链，而是此处真正的要点。
总是叫莫梨嫌弃，觉着肩膀发酸的累赘，如今也成了母性的象征，凸现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为整体添色。
莫梨对镜一笑，镜中的自己格外动人。
但并非是自己近乎非人的绝色，而是因为，自己眼中那酝酿后开始涌动的情意、期盼还有…
幸福。
于是莫梨接过红纸，放在颤巍巍如果冻的双唇中，抿下。
外头的喧闹终于愈发靠近，传到门前。
“请新娘子上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