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将头低下,莫梨有些犹豫,但在心中挥之不去的顾虑的催促下,莫梨还是将这份请托说出。
苏和微微一怔,没想到莫梨所要说的竟会是这样的话,但转瞬便觉察莫梨那犹疑的神情之下,又是经过了怎样的权衡与抉择,神情一敛,方才青年的意气与自信顿时收束心中,转而换成了严肃。
“阿梨何出此言?这并不像是阿梨会做的决定,所以,是还有发生什么吗?”
苏和很清楚,莫梨爱憎向来分明,或许就有她的遭遇的影响,对待友人或是只是路边的普通人,莫梨都尽可以给予她的友善,甚至能好说话到见不着武者身上的锐气。
因为莫梨心中的锋芒,杀气,早就有了该指向的对象,对那些恶迹彰显的坏人,莫梨向来没有犹豫,手软过,更不会为取走恶人的性命而有什么波澜。
常无情,作为为陆华手底的死忠,从方才莫梨转述的话中便能看出,常无情即便并不太认同陆华,但也不会为此怠慢了陆华的命令。
而从苏和与莫梨这几次撞破,发觉的陆华的手笔来看,陆华的行事作风,为了他的目的,一向视旁人的性命只如草芥,那么为他爪牙的常无情,手上说没有沾染无辜者的血,苏和万万不信。
莫梨应当也明白的才是。
许是被欺骗了?
苏和下意识如此设想,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莫梨或许因她希望将人想的好些的念头,加上反应略显迟钝的心思,一时骗过她并不难,但只在这一方面,莫梨不会轻易犯错。
不管莫梨是为什么原因提出的帮助常无情的念头,苏和都该先听过才对,纵使苏和本能地觉得这决断并不妥,毫不过问就否决莫梨的想法,也是彻彻底底的不信任。
哪怕是莫梨真是着了花言巧语的当,苏和要做的也该是听过以后帮助莫梨指出,助她勘破谎言。
虽说以常无情那惯少说话,叫人怀疑会不会哪天组织语言的能力都会为此退化的性子,大概也说不出什么缜密的谎。
“不像我吗...果然夫君也看得出来呢。但我就是有种预感,感觉放着常无情不管,他或许会变成很可怕的东西。”
莫梨面上的忧心几乎要溢出来,却并没有什么可信的凭据,只是一种预感,因而就连自己说出时,也不太自信。
但这预感,却分外沉重,叫莫梨无从忽视。
“常无情修行的那门奇诡的刀法,立意冰冷,但毫无感情,纯以杀生为纲,我应当与夫君提过。
那时,我觉得这刀法虽魔性深重,甚至习练久了,有将人带入歧途的可能,但毕竟再锋利的刀,也不过是人手中之器物,以人御刀,好好收束、培养心性,这等刀法,同样也能用于正途,更不至叫人沦为六亲不认,一心只想杀人的恶鬼。
当时我还与常无情提点过,希望他暂且放下刀法上的修行,专注于心境上的修持...”
提及这里,莫梨的语气中不乏遗憾,又或是痛惜?
至少在那时,莫梨对常无情,还是抱有着一定的对后辈的认可和期待。
“也就是说,他是被刀法的魔性所迷惑,已经走火入魔了?”
苏和有些不解,只论前些天于碑前见着常无情的样子,走狗爪牙的做派倒是十足,也不知是装的,还是根本就不在乎,但如莫梨所说的冷血的魔性,苏和实在看不出来。
“我...我说不准。”
莫梨犹豫的正是这个。
“好像是那天与夫君一同去祭拜爹娘的那天,我好像有所明悟,隐隐约约,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察觉别人心里的感情,似乎是我功法进一步的延伸,而在常无情身上,我感觉到了似乎是求救的心思。
常无情没有说出来,但我想,这或许是他的本性发出的呼救,恐怕是他的心性,念头,俱都开始因刀法的影响而偏移甚至篡改,但是,那改变的方向,我说不准,并不是那门刀法的杀生魔性,而是某种更扭曲的东西。
如果只是被那杀戮的念头侵吞了人性,常无情或许会凶残,会逢人便杀,但并不可怕,就是到了那样的地步,我的武艺也足可制他。
但我在他身上所感受到的割裂...直觉告诉我,放任不管的话,也许会酝酿出很可怕的东西,不瞒夫君,对此,我甚至也感受到了一分害怕。”
便连自己的心中没来由的恐惧,莫梨也都将其袒露在苏和面前。
“我相信阿梨的判断,常无情身上的变化看来非同小可,或许不在碎片的重要性之下,说不准就跟他上次带走的碎片有关,不可小视。
那么我便答应阿梨,我们一同想办法帮帮他,说不定这也能是促使他脱离陆华的契机,常无情能为他执行杀我的命令,连这样的失态和计较都能叫他知道,可见常无情颇受陆华信任,若是能拉到我们这边来,光是情报方面就要便利许多。
不过阿梨也要做好准备,如果他出现了控制不住,将要走火入魔的趋势的话,我们也万万不能犹豫,必须将他铲除。”
苏和并不怀疑莫梨的判断,更不会将莫梨流露出的担忧和些许恐惧视作大惊小怪,而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凝重地道,并一手搭在莫梨的肩上,坦然地注视着莫梨的眼睛。
苏和全然的信任与跟自己同在的态度一寸寸消解了莫梨心中的担忧,叫莫梨总算平复了心情。
莫梨没有告诉苏和的是,在常无情对自己讲完其中的缘由,以致心神拉扯间,叫莫梨感知到他心中的分歧与割裂所在,一瞬感知到恐惧的莫梨,甚至生出了干脆在山林间悍然出手,先行铲除常无情,免得他酿出大祸的念头。
只是直觉也同样告诉莫梨,如果她因此惊动而出手,恐怕会成为催化常无情转变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只有三成的把握可以一击得手,但倘若没有,为那古怪捉摸不透的念头吞噬的常无情,就有七成的可能在莫梨手下遁走。
莫梨也不知,以自己的轻功造诣,自己怎的会得出这样的判断,但直觉的反馈奠定无比,沉重的后果叫莫梨不敢轻举妄动。
莫梨害怕,再犯下如昔日累得整个地母教一朝倾覆的冲动的错误。
“嗯,夫君不用担心,我拎得清轻重,所以才会来找夫君,有夫君在,一定比我想出的法子可靠多了。”
将苏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握住,宽心了许多的莫梨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听阿梨的话,常无情此节的要点,或许就在他仅存的良知,还有他对陆华的愚忠的冲突上,若能将其厘清,大概就能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此事干系不小,需得从长计议。
这样,既然陆华能下杀我的指示,我们跟他的敌对早就是在所难免的了,他又是陆实的兄长,陆实似乎并不了解他这个哥哥背后的面目,若是不让陆实有所准备,异日再对上陆实难免难做。
不若借此机会,我们将事与陆实明说,告知他陆华的作为,到时他若不想与陆华刀剑相向,也好先行避开有关陆华的事情,免得他夹在其中两难,若是他仍是愿意帮助我们,借助陆实的力量,调查常无情也会更加顺利。”
剑眉微蹙,苏和心里将几种想法过了一遍,思忖该不该向陆实几人和盘托出,数月同行下来,几人早已是值得信赖的同伴,陆华的事情,或许便是往后必要的目标,若还是遮遮掩掩,等到避无可避之时才叫他们知道,未免太过见外。
“嗯,就听夫君的吧,毕竟是与他血亲有关的事情,一直瞒着他,即便以陆实的迟钝憨实,到时也会伤心的吧,早些将话说开,也好让他有些心理准备。
说到底,知道了亲近的,照顾他的兄长,竟是他难以容忍的坏人的话,我想陆实才会是那个最难过的人。”
想象着陆实可能有的反应,莫梨摇摇头,但这却是不得不做的,开诚布公,无论陆实作何选择,自己还有苏和都还有应对的余地,但一直将他排除在外的话,或许便是这几人的小团队分崩离析的开始。
尽管莫梨已有了最最亲近,最最喜爱的苏和结为连理,但这并不代表陆实,林瑶他们,不是莫梨重视的友人。
“那事不宜迟,今晚就跟他们说吧,说不定大家交流过以后,本没有头绪的一些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呢。
而且,我也有要紧的发现,正好一块说与阿梨听,这次庐山之行,咱们的麻烦可真还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