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兄,李某还认你这个朋友,所以也不拐弯抹角,莫前辈说你已经与我们不是同一路人,是也不是?”
李远素知常无情是个不怎爱说话的性子,也不喜寒暄,才带他到了一处拐角的巷里,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莫梨于一旁藏身,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举动表情,李远面上并没有惶急迫切希望得到求证的神情,或许他已有了答案 ,只是希望常无情亲口说出来。
“不是。”
讶异的喜色才在李远脸上浮现,就被下一句话噎了回去,像是打上了一层霜。
“一开始就不是。”
莫梨为之一愣,他这话显然说的是前半句,常无情早在结识李远时就并非一路人,分明是说昔日的结交相处都是逢场作戏。
但莫梨并不这么觉得,至少常无情那时与李远武艺仿佛,难舍难分,于是顺势交流起武功心得,他被挑起的兴头绝非做伪。
莫梨自己也是好武爱武之人,哪里不明白这种感觉,只看他与李远相交时只有对精进的喜悦,而未包藏机心,莫梨就可确信,常无情的确将李远引以为友。
因为人流大多聚在会场,此处本就是少有人经过的小巷,此时更是冷清,不虞旁人的感受误导了灵觉,莫梨也是依着从常无情处反馈的念想,先射箭后画靶得出的结论。
可李远毕竟没有莫梨这从天魔功衍生出的灵觉这么方便的能力,常无情板正的面孔更是看不出半点情绪,唯一能参照的,只有那不带波动的言语。
脚步一瞬松动,险些向后跌退一步,李远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回答,牙关紧咬,过了数息,才压下一口怒气道:
“好,你从一开始就是官老爷的爪牙,自然瞧不上我们江湖里讨生活的草民,你不认我这个友人,我却还拿你当弟兄,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只告诉你,倒行逆施决不能长久,强如家父也一样得了报应。
我瞧你半点不关心随你而来的那些跋扈的朝廷武人,也不知到底是还有些正气,亦或是跟谁也走不到一处,反正能叫莫前辈都那般口气,你现在做的绝不是什么好事,念在过往的情分上提醒你,不要一条路走到黑,连头也回不了!”
常无情冷漠的话语着实伤人,本还怀着些期望,试图以旧情询问情况,看看半年不见忽的成了朝廷派来的代表的常无情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还能转圜劝阻一二的李远,只这一句,就叫他几乎如蒙受背叛,心底直冒怒火。
来前斟酌的字句也尽数废弃,若非两人曾经还一同抵死对抗过凶性显露的李长宁,本就武道知己的情谊更添上一份共患难的战友情,常无情又是代表朝廷而来,李远险些就要忍不住动手揪起常无情的衣领质问。
常无情只有眼中晦暗不明,对着李远也不说话,更无动作,就这么看着,终于,李远鼻中喷出一股白气,怒气冲冲地踏步离开。
这时,常无情才轻摇了两下头。
“出来吧。”
冷不丁的一句话冒出,莫梨也不犹疑,径直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走进巷子。
常无情能发现自己,莫梨并不怀疑,灵觉早就多次示警自己,常无情的血刀,早已晋入另一莫名的境界,或许还超出那创出血刀的屠夫的理解,只是内心仍自纠结,摇摆不定,才没踏出最后一步。
这样的常无情,感知非凡并不足为奇,唯一叫莫梨不解的,便是常无情比起自己上次见他,似乎又有不同?
前儿倒是在捉拿无生教贼人时见过一面,但常无情说了几句话便离开,莫梨也无心顾及他,不知那会他是否就是这样,反正今日见到,莫梨隐隐就有感觉,常无情似乎心境上有了些提升。
这等事迷迷蒙蒙,玄之又玄,莫梨也说不清楚,只能以直觉概括之。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份改变,似乎是像好的方向?
莫梨相信,常无情说这样毫无情面的话,绝不是为的气李远,而是叫他死心,毕竟他是个死性子,愚忠陆华那厮,此行为的是替陆华收服武林。
若是他表露出珍重,或者起码是认可两人间还有情谊,难免让李远抱有些幻想,常无情自己是一门心思要为陆华办事,到时目的显露,只会更加伤人。
“劝我的话,不必说了。”
还是这么幅臭脸 ,常无情抱臂立在原地,只用余光瞥见莫梨走近。
“那我还非要说了,常无情,你可知陆华是个怎样的人?”
知道常无情是个愚忠的犟种,可听了这话,莫梨还是莫名的来气,也不等常无情回应,接着就往下说道:
“你大概也清楚些,但陆华了解你只会比你了解他更甚,就说你这次带来的这些人,你与他们相处的并不愉快,就是以武功慑服了他们,也不见他们真心服气,只因从行事到观念,你们没有一处相同。
他们的身手,该是宫廷禁军出身,我可不信,宫廷禁军已经荒废至此,尽都是这样的人物,定然有陆华的把关,特意挑出了这些人。
陆华这种爱操弄权柄,玩弄谋略的人,最是对自己的智计自信,思来想去,我实在想不出选些与你离心的人做下属,究竟对他要你做的事有什么益处。
所以我猜测,会不会是他自认足够了解你,因而用这些货色折腾你,只因他知道,有他施与你的恩惠,你就绝不会背叛于他?”
最后一句,莫梨其实也没个佐证,只是妄加猜测,想想也知道,禁军这种地方,就算陆华蒙受恩宠,也不好插手,能招揽来的多半与他是一路货色,才与被刻意培养得不同的常无情多有冲突。
“休要挑拨!莫前辈竟也是会只用这等手段的小人吗!”
偏偏常无情有了反应,抬眼怒目而视,莫梨在他眼中见不到支撑这股怒火的中气,他义正言辞的反驳,更像是心虚的表现。
难道我说中了?陆华以前也多次类似这样“试探”过他?
“那你就想错了,常无情你的事情,我已托人打听过了,重病的母亲受陆华搭救,这等大恩,报答再是正当不过,我并无这个立场指责,或是劝说你离开他。
即便我认为常无情你做的还是不对,却也不能更多说什么,我这次找你,反而是要帮你。”
莫梨圆溜的眼睛微微偏移,不太好意思看常无情,只是哄骗常无情一事需得自己出面,为了苏和,莫梨也只好厚着脸皮去做,好在饶是常无情,听见此话也疑惑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莫梨的异样。
“帮我?”
“不错,正是帮你!陆华是你恩主,我知道你只会希望他更好,但偏偏,你们这次要做的事,只会适得其反。”
莫梨假作自信的样子,腰背笔挺,叫话语更添上三分可信。
果不其然,常无情顾不得问莫梨这边如何得知他此来的目的,或是知道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目的,眼神凝重地问道:
“什么叫适得其反?”
“哼哼,陆华这厮,不过就是想拉拢些普通武人,加上本就被他收服的门派,先行造势,借整顿武林之令铸就归顺朝廷的风向。
他这一套想的的确完善,依仗名分所在,本就叫人不好反驳,很难失败。
但好巧不巧,无生教昨天做下如此大的事,可谓武林当今唯一的众矢之的,倘若到时有人问起,‘你们朝廷怎么不先去料理了无生教,反而找我们的事,是欺负老实人吗?’这样的话,你猜大家会作何反应?”
这话真说的常无情糊涂了,江湖中人本就不服管束,对这样的政策定然抱有怨气,只是本来没这些事端,先是朝廷名分大义加身,再有些门派和江湖散人做为表率带头,风向造就,还能压制下去。
可有无生教这么跳的玩意在前,朝廷整顿武林本是因为江湖多乱,近来多出影响百姓甚至官府的大事,结果放任嚣张的无生教不先去管,那这话还有谁信,是不是有阴谋?
“你为何要告诉我?”
常无情此前的确没想到这遭,心思都放在此前灵光一闪生出的念头上,但这样的可能,为何是莫梨这个最不可能与陆华和解的人告诉自己?
“那当然是因为,我要为你出的主意,对我们也有好处,有无生教这一出,陆华收服武林的想法,绝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那这次少年英雄会的目的,何不顺势改为朝廷来做江湖的表率,比如带领大家共讨无生教?
无生魔教上次被讨伐时,祸害百姓也不少,那时可不见朝廷有人来管,大家本就有些怨气在,这次由朝廷带头组建讨无生联盟,才好顺势化解,还能借这联盟,巩固朝廷于江湖的威望,往后再去收服大家,也有三分便利,对也不对?
而我们这,拖延了些时机,也另有了想办法的时间,而且,我为你出了这个主意,届时讨伐无生教的战利品,顺势分润我一份也不为过吧?
夫君可说了,无生教中,定然也藏了枚碎片,反正陆华最多嘱托你此次会上带回一枚碎片,那另一枚给我,不过分吧。
到时你是放水输给夫君,无生教所藏的碎片给你交差,还是就算夫君不敌你,你也不许行凶,只带走碎片,另一枚给我,我不管。
反正我可为你点出来处境,还出了主意,你总该报答我,不能只报答陆华,我就不管了吧,那我可要怀疑你对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了。”
说到最后,莫梨还特意微妙地瞅了常无情一眼。
常无情再绷不住面瘫似的表情,也顾不得莫梨的设想中,究竟有没有可能的破绽,身子打了个寒战,连忙应道:
“怎可能,这件事我答应了!”
莫梨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没事,我也在书本上看过,更早的古人早有这等爱好,这么一想,你还可以顺势把本来的筹划交由那些军士,自己行我出的主意,就此切割,还能叫陆华看看谁才是他最趁心的手下。”
常无情摆摆手,再不跟莫梨说话,身子一阵恶寒,随后逃也似的离开,只留下待他走远,才大笑一声俯下身捂着肚子发笑的莫梨。
别说,最后一段可不是苏和教给莫梨的话术,而是莫梨为了解苏和的心思,揣度苏和的恶趣味心血来潮所说,见常无情一脸吃了答辩的表情,莫梨算是明白,为何苏和想出来的会是那样的点子,陆实为何也兴致勃勃地助他。
好像找回了些莫梨昔日还是顽皮稚童时调皮捣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