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话的常无情在台上接连咳嗽了数声，才拖着步子慢慢离开，不过这次，就并没有手下再去搀扶于他。
离开前，常无情招了招手，阻拦在几处出口的大派弟子们，在左顾右盼一阵，得到了来自师门长辈的回应以后，终于又将道路让开。
莫梨注视着常无情离开的身影，从姿态到步伐，只能看出之前的一剑并非没有影响，常无情虽然伤势应是愈合，稳定下来了，但实力和状态的确实打实受到了影响。
但还是那个问题，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穷究武理，莫梨一时想不出来，常无情的内力属性偏阴，响应迅速，流转自如，这是莫梨能从仅有的几次接触中看出来的，莫梨可以确信这应当是与血刀配套的内功，专为血刀那奇诡的刀法而创。
这样的内功，理应没有这样的功效才是，况且眼下江湖中为人所知的功法中，除了莫梨自家开发过用法的天魔功，也再无内功能有这种快速催生肉体，弥合伤口的效用。
要说是灵丹妙药或是有大医出手的话，莫梨也并不知道如今还有谁做到这样的地步，灵丹宝药神效多在增进功力，化解毒性，或是吊命续命之上，于伤口之愈合上，至多不过将一月能够好全的伤口加速至半月乃至一旬。
换做医者的话，江湖中仅有的两名实力高出其他医者一截的两人，一个齐云子死在莫梨手上，一个柳青禾莫梨也认识，不在此地，也不擅此事，别人的话，更是连料理这样的伤势，都要费劲全力。
最重要的，还是莫梨能从常无情的气息中清楚地感受到，他身前几乎开膛的切口，并非只是强撑着缝合了起来包扎好，而是真正的愈合了。
会跟他忽然枯瘦了一截的四肢躯干有关系吗？
莫梨尤为不解，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问询。
她转过头，只见苏和也同样若有所思地垂着头。
“夫君也在疑惑，常无情怎么这么快就能出来活动了吗？”
苏和点了点头。
“不过武林之中，你我知道的远不是全部，若是真有神功秘籍之类的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犹未可知，所以我没有在意太多。
但是阿梨有没有注意到，他那柄刀，很怪？”
“怪？”
莫梨的确未曾注意，她更多在关注出现的常无情的身体状况，探寻他能够出面，甚至动手的原因，因而忽略了其他许多。
“就是怪，兵不血刃本是说不动武来达成目的，但习武之人想要做到也并不难，或是本身用的兵器上乘特殊，或是本人技艺高明，精巧的出手下沾染最少的血然后以微妙手法轻易抖落。
但我与常无情对过刀，他那柄薄刀分明只是普通的铁刀，大约十数两银子轻易就能买到一柄的那种，绝无不染血的奇效，而他身体状况也的确不够好，出手能稳定轨迹就已是极限，绝无可能还能轻易抖落血液而不给身体添上负担。
他出刀杀那二人时，刀身上分明几乎要被血浸透，可他杀完人之后，刀上却一点血也看不见，甚至也并非抖落在地，因为他刀下的地面非常干净，就好像...”
“就好像那些血凭空消失了，比如，被刀给吸收了。”
莫梨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场景，的确，以那样的残破之躯杀过两人以后，常无情的薄刀仍是一尘不染的样子。
“或许不无可能，武功这种事情，谁能尽数说透呢？但真要是如此，那未免太过邪性了，感觉像是走错了片场一样。”
莫梨没有对苏和嘴里忽然蹦出来的没听过的词感到奇怪，因为夫君的意思她大概也能理解，联系些神魔为题材的话本，猜测中的表现的确不像人间的表现。
但考虑到光是到了大宗师之境，就已开始以武入道的步骤，这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这等表现与莫梨先前感应到的常无情的血刀魔性并无多少吻合之处，才会格外不解。
“算了，且不去顾及他吧，可惜了，有那两个坏事的家伙在，本来还想着一举让陆华那家伙的谋划破产，顺带叫他的真面目为人所知的，但常无情该死不死的居然还能出来搅和...”
苏和望向会场中已经散去大半的人群，忍不住感慨道，事情若是本来预见的走向的话，到最后他或许能说动武林联合起来反对陆华也不一定。
“夫君不用唉声叹气啦，反正一开始达成交易的时候，我们本来不也只是想着能这样就够了吗？只不过拐了个弯而已。”
“阿梨倒是看的开呢。”
两人说话的时候，凌岳和李远也一并从一旁靠了过来。
“恭喜凌掌门勘破心结，武功大进。”
莫梨只看凌岳气势，便知道他有了翻天覆地般的不同，抱拳贺喜道。
“莫女侠不需客气，突破了这层关隘，凌某反而真正能发觉自己与莫女侠间，差距还是大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莫梨只感觉凌岳应是在客气，她踏足大宗师也没经历太久，顿悟似是有过那么一二次，但实力的增涨上，应该还管不到这种程度。
“还有别的事吗？常无情方才说要武林共同商讨讨伐无生教事宜，具体时间应该不久就会传出消息，我们也该准备启程了，还有许多事要做，好赶上时间。”
莫梨并无逗留的意思，他们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莫梨立时想起了数日前，她在凌岳出处听闻的那夜地母教遭难之后，被擒获捉走的教众们的下落，她实在着急想要去确认他们的状况。
“莫女侠既是有要事相忙，那凌某便不挽留了，只不过莫女侠还有苏少侠，可别忘了魁首的彩头，商谈事情可等讨伐无生教的武林大会上再谈，神物碎片这件宝物，却不能拖延交给二位。
今日凌某表过了态，异日陆华定要来问罪，碎片可不好留在庐山派中，反给他留下话头，本就说好是魁首的赏格，凌某自当交给二位，切记好好保管，虽然以两位的实力，应当没有宵小敢起夺宝之念，但人心难测，鬼蜮手段更是防不胜防，还是小心为上。”
说罢，凌某便从身后摸出一个油纸包，将其打开，露出安静地躺在里面的碎片。
苏和含着笑瞥了一眼莫梨，听方才莫梨的口气，十有八九是把这件事给忘了，考虑到她对昔日手下信众们的担忧，这不难理解，不过顾此失彼，即便武功无双，还是难掩笨拙的她，果然格外的可爱。
莫梨感觉到苏和投来的视线，虽然不解其意，还是总感觉夫君心里没想什么好话，没有伸手接过碎片，而是将身边的夫君往前一推。
“这是夫君自己努力拿下的，要亲手去接哦，这可不好叫人家代劳的。”
苏和点点头上前一步，从凌岳手中宝贝似的接下碎片，当他摸到碎片的那一瞬，立时一股充盈的感觉从手上弥漫，扩散到全身，前番苦战后暂时的精神委顿一散而空，头脑格外清明。
丹田气海中，内力悄然地膨胀，苏和轻车熟路地唤出面板，果然，内功又同样地增长了100，静感悟也被如法炮制地点亮，无数思绪与感悟在他脑中回荡，他骤然发现，他先前从莫梨处学来的破剑七式，在此刻真正融汇贯通。
甚至触类旁通，在此刻的神异状态下，他更能隐约自行依照一路走来所见过的亲历的战斗，总结出各种兵刃武功大体上的应对之法，全然的破解定算不上，但他现在也足以自称，面对各家招数，他都能应对自如。
“恭喜夫君，夫君如今也是一代宗师了。”
莫梨柔和的话语中尽诉喜悦，敏锐的灵觉顿时便察觉了苏和身上发生的变化，心中浑然只剩下对夫君更进一步的欣喜。
“嗯。这样我们的目标，就又进一步了，如今余下的两枚碎片，都已经知晓了去处，完成神女的交托，已经指日可待了。”
草草为听见二人说话的凌岳和李远讲述了一番身上背负的使命，莫梨终于带上众人挥手告别。
......
青州桑榆郡。
莫家位于县城外山间的墓中，一位面容冷硬的青年踏足此地，这里是他几乎每年都会前来的地方，但他从不祭拜，也不做别的，只是静静在这里待上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就会漠然离去。
本已习惯了每次前来，莫家之墓都是一副模样的他，这次走进墓园，却终于发现了与以往不同的分别。
墓碑前放着几个空碗，碗中依稀可见放坏了的祭品的残余，余下的应是被山间的动物虫豸给食尽，而墓园中，也分明出现了仔细打扫过的痕迹。
他是卡在县城镇民定期的打扫前来的，也就是说，这里，来过别人。
“终于，终于等到你了...”
墓园中回荡着嘶哑阴沉的笑声，青年的脸上，本来淤积在眼中终年不散的仇恨怒容从眉头蔓延至下巴，整张脸似哭似笑地狰狞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