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迷茫中回过神来时，疼痛重新占据了意识。
“啊！”
痛苦地呻吟着，伸手摸自己的“拐杖”。侧过脸去，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脖子上流淌下来。举起手来向那儿摸去，不用等看见就马上意识到了可怕的事情。
是血！
不知那似梦非梦过了多久，总之内脏又开始出现伤口了，已经流了许多血。
紧锁着眉头与双眼集中注意力，给自己全身上下进行治疗，而后擦了擦脸颊和脖子上的血迹。
用乌木杖支撑着站起来，不料一阵晕眩，跪倒下来。
胃里翻涌，一阵恶心，一个哇呜吐出一堆淤积在身体中的殷血。
“根本……没好嘛！”
自嘲一样轻轻一笑，试着重新站起来。自知内伤严重，似乎“听天由命”已经不奏效了。
药草。
脑海闪过在那梦里见到的蕨类植物，莫非那庄园的确应该是存在的？
庄园院子的位置在脑海中依然历历在目，决定无论如何爬也要爬过去看看。
这个想法成为了我的救命稻草，搁下自己大部分的行李，一步一步缓缓离开地窖，向那记忆犹新的地方走去。
天色渐晚，天空变成了深邃的宝石蓝色，最后的一缕阳光马上就要消失了，宣告漫漫暗夜的降临。
果然，地窖外面石屋只有残墙，而在屋后的这片地上，的的确确是树林没错的。
驻足观看了一会儿，连庄园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树林里拖长的影子，越往深处去越黑。我的暗视似乎没能起作用，那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鬼魅一般。
这个世界不存在鬼魂！吓不到作为魔法师的我。就算是不死亡灵，我也有信心一击……咳咳……血……
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有黑色的暗影在躁动，那虚影或许是我已然产生的幻觉。
摇了摇头，把绝望的心情挥去。
还没确认到药草，怎么能轻易就放弃呢？继续朝着那不存在的院子走去，用手驱赶走那些朝我围过来讨人嫌的影子，好像赶苍蝇一样。注意力完全在刚才梦幻中的记忆里，已经没有余裕去恐惧。
要说不害怕很奇怪，明明重伤随时可能倒下，但不知为何，这些幻影好似相识一般嬉闹，丝毫没有带给我太多恐惧感。
终于挪步到了记忆中大概是院墙的地方，像是要确认那梦幻真假一样，用法杖的底部刨开干结成块状的松散泥土。
这里土层很薄，所以干得快。四处凿洞不久就发现了令我感到振奋的东西。
那是一截埋藏在浅层泥土下的石块墙基，虽然布满了风化侵蚀的痕迹，但看到这块石头，马上就与梦中宅院的围墙对上号了。
“对对！就是这里！”
喜出望外，我朝着可能依然生长着解毒草的院角走去。在两棵大树下，斑驳狡黠的阴影里，终于看见了——
已经齐腰深的蕨类植物密集地扎根于此，把树影下的阴暗全都填满了。虽然跟梦幻里看到的小草尺寸大相径庭。
心情好了起来。
从叶子的形状可以分辨，这是同一种植物。
“夏利，谢谢你。”
自言自语着答谢道，不过境中之人能不能听见就不清楚了。
吃力地拽下一整枝丫的解毒草，揪下叶片放在嘴里使劲嚼。
药草自然并不好吃，干涩微苦，绕舌的纤维吞下肚里，刮得喉咙难受。
坚持嚼完就强行咽下去，觉得叶子效果会不会不够好，又把草茎也塞进嘴里。
天黑了，捧着蕨草啃着，回头慢慢返回藏身的地窖。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那些漂浮的黑色魅影少了许多，也不再靠近我了。
回到地窖里，再次给自己检查身体并做了治疗，发觉周身的疼痛也减轻了。
药草这么有效吗？顿时对草药学产生了敬畏之情。
……
不断重复着治疗和嚼草，这样熬到夜深了。
身体好像没什么大碍了，安心之后便是深刻的疲倦。这次应该能够睡个好觉了，魔力感知视察了一回周边，跟预料到的一样，没有什么危险魔物。
可疑的是，湖水里的魔素密集区域有上升的迹象。
就算水里有魔物也上不了岸远离水源，如此理解的我没有放在心上。
如期待的一样，很快，睡梦就如期而至。
……
神清气爽的早晨，估摸着要继续出发赶路了，由于毒蛇事件耽搁了一个下午，自己已经深刻反省过了。
醒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异常。
干净的天花板，精致的灯具，还有……
我又进到这个结界般的梦幻里了，茫然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魔法。
这个诡异的地方有一种力量会让我回到一个类似过去时光的空间里。因为醒来过一次回到了原来睡着的地方，我觉得是梦的可能性更多一些的。
没关系，虽然好奇却无从下手的话，不如不去劳烦自己纠结。
重要的是，既然又进来了，就是向她好好道谢的机会。
没等开口，她那轻盈的身影果然出现在地窖的门口。
“夏利？谢谢你！”
朝她道谢。
“我也一样感谢你，莉娅！”
看到她转过身来，努力抹掉积攒的眼泪。
“夏利怎么啦，为什么哭了？”
“我是开心呀，能够再次见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孤独。”
上前紧紧抱住她，这种时候拥抱比什么都管用呢。
“好啦好啦，我不是又回来了吗？”
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背后。
但她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出口，半晌停止了哭泣。
“那，今天玩什么呢？”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空中浮着几朵白云。
“今天想给莉娅介绍一个朋友。”
夏利开口说道。
“朋友？”
“嗯，跟我来吧！”
天真的笑容回到了夏利的脸上，还是这样的她更可爱。
随她来到湖岸边，清澈的湖水如碧玉幽蓝透绿。
她朝湖水里招了招手。
只见一只小动物，似鱼又似兽，长着无角的头，形状有些可爱，像魔龙却没有那种棱角分明的感觉。细长的脖子，四肢化作鳍，交替在水中拍打着，体型很小只有半只土狼的大小。
它径直朝我们游过来，竟然扑腾一下蹦上了岸。
“啊！这是什么生物？”
“就是我说的朋友呀！”
夏利嬉笑着说。
重新转过头去注视那只小动物，竟然在地面上幻化作一只小狗。
小狗兴奋地冲我摇着尾巴，后腿直立，站了起来，用前腿趴在我的腿上轻轻抓挠。
“看来它十分中意你呢！”
夏利说道。
“哦，好可爱！”
忍不住诱惑，伸手摸向它的绒毛。
有那么一瞬间，夏利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但我还是摸到了。
小狗很享受地趴下来，低头哼哼。
把魔杖放回背上，双手将小狗抱在怀里。
“真听话呢！”
小狗在怀里幸福地眯着眼睛，斜靠在我胸部。不叫也不闹，在我身上扭来扭去蹭着，寻找舒服的姿势。
“还以为夏利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呢。”
重新打开话匣。
“嗯，但是它不经常出来陪我就是了。”
夏利有点落寞地抱怨道。
“喜新厌旧的家伙。”
不知为何话里有种酸酸的感觉。
“呐，我说。”
跟夏利闲聊起来。
“对了，之前你教我识别的草药真的有效呢！我是为了这件事谢谢你的。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就是昨天的事情啊！”
“哈哈，这个梦境果然很奇怪，不仅能续上，连夏利你都会记得上次的事情，对自己的脑洞真是服了。说不定真有什么奇怪的魔法在起作用呢！救了我还真得感谢它。”
夏利干笑了两声。
感觉到浓浓的醋意，我把狗狗递了过去。
“我突然在想，为什么我们不弄点吃的呢？”
“来到这里不会饿喔。”
夏利答。
“咦？这个梦境还是不够完美嘛！不能吃东西吗？”
调侃道。
“莉娅还觉得在做梦呐！真没有好奇心。”
“虽然可能真是魔法的缘故，但我醒来过了，还通过你告诉我的知识让我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醒来就说明这是梦啦。”
狗狗在夏利的怀里挣扎着要出来，朝我低声呜咽。夏利稍微用力把它抱紧，勒紧在自己怀里。
摁住狗头，在湖边坐下，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呐，莉娅。”
夏利说道。
“你为什么想去找精灵呢？”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故，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跟着坐在她旁边。
“莉娅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嗯，我也是和你一样的人类喔！”
夏利又干干地笑了笑。
“能那么自然地接受自己的变化真是太好了呢……”
“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接着说。
“因为精灵活的很长，传闻中的传承者，我想呐，如果想了解有关魔族以及黑魔法的事情，他们也许知道的比图书馆更多。”
“莉娅是想变回人类的样子吗？”
“不呢……”
摇了摇头。
“其实还是蛮喜欢现在这样的，可以飞，旅行多方便呀。”
“那找精灵还有什么意义吗？”
“有哦，想要了解现在的自己，今后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需要注意的事？”
“是呐，变成这样以后不仅仅是外表，好像内心还有一些其他的改变。我想精灵应该可以告诉我，怎样能保持自己本心，不会变成真的魔族吧？”
夏利低头抚摸着小狗，这会儿也变乖了，没有再挣扎。
大概是明白过来挣扎也没有用了吧。
“如果能像莉娅那么方便的话就好了。”
“不去问问的话就什么都不可能知道啦！”
没有觉察夏利的话中有话，自顾自地继续自己的话题。
“啊！？”
忽然，夏利一声惊叫。
小狗趁着她放松的间隙跳了出来，沿着湖岸飞奔。
“别跑呀果戈里！”
“原来它叫果戈里呀，我去追它回来！”
轻轻地腾空离地，朝小狗飞去，小狗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等我。
见状我轻轻落下，把它重新抱了起来。
“它真的很喜欢你呢。”
夏利一路小跑跟了上来。
“嗯……对了！”
突然产生了个想法，摸了摸小狗就马上放回了地上。
“夏利，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嗯？”
跳到她身后，将夏利拦腰抱住，这样拉着她升空了。
本来我应该是做不到这件事的，不知为何，从昨天单手就拉着她起飞来看，在这个梦幻里自己有无穷大的力气。
“啊，飞起来了！”
夏利稍稍有点吃惊的样子。
“不只是这样喔，再高一点！”
对她耳边轻声说道，呼吸在她脸上划过，殊不知让她染上了红晕。
瞄准头顶的一片浮云奋力飞去，不多久，我们已经快要到了云端的高度。
不料，这么做似乎让她紧张起来。
“莉娅！快停下来……”
“怕高吗？别担心，不会放开你的。”
“不，快停下！我是无法离开这里的！”
夏利在我的怀抱里剧烈颤抖起来。
“啊！？”
吃了一惊，停了下来。
本想问清楚这句话的来由，但夏利先说话了。
“谢谢你，这么高，景色很美，但是够了。”
夏利指了指天上的云朵。
“我不能去那么远。”
“好吧……”
既然她这么说，发觉自己自作多情了，羞愧地带着她重返地面。一回到地上，那只水里来的小狗果戈里疯了一样朝我们扑来，对着我凶，但被夏利拦住了。
“呐，所以说是怎么回事？可以给我个解释吗？”
有些扫兴，同时一头雾水。
“莉娅听说过湖畔的传说吗？”
夏利平静地说。
“嗯，当然听说过，之前不是还想问，你是不是叫萨莉……”
夏利再次就用手指止住了我的话，并点了点头。
“黑魔法，是吧。”
夏利眼神注视着我的翅膀，随后用手轻轻触碰道。
“我们两个，很像呢。”
她莞尔一笑。
“妾身曾经也是痴迷禁术的人呢。”
“啊？难道说阁楼上那个……”
“是我做的。”
夏利不暇思索地就承认了。
“可是，那个魔法阵是干什么的呢？”
“我也不知道了，忘记了。”
“啊？”
惊了。
“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在这里了。有时，我仍然能听到别人的议论，也能看见他们的影子在身边经过，但却无法触碰他们，莉娅是这些年来的第一个，就像命运一样呢。”
夏利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里，真的不是我的梦吗？”
夏利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对不起！”
突然哽咽的夏利，背对着我大声喊了出来。
“为什么要道歉，你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坏事？”
有些吃惊的我说。
“当我终于发现有人能见到我，陪我的时候，我高兴坏了。我很想，很想这样把你永远留在身边，但是，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哭了起来，很伤心。
“我明白，但有机会我可以常来看你呀！哪怕只是做个朋友！”
凑过身去搂住她，把她转了过来，希望看着我能让她好受一点。
小狗果戈里对我凶了一阵之后，很快忘记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又对我撒欢起来。
“呐，你看，它也在安慰你哟！”
把小狗抱起来，递给她。
“没事的，可以理解喔，孤独我又何尝没有尝试过呐？”
继续安慰说。
“你不能留下……莉娅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夏利忍住了哭泣，终于抬眼与我对视，方才的泪眼中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不要再碰它了！”
夏利突然粗暴，把小狗夺走，然后狠狠将它摔回湖里。
小狗惨叫了一声，变回那鱼不鱼，兽不兽的样子逃回了湖中心。
“再见了，祝你早日找到精灵！还有，”夏利语气变得恶狠狠地，“再也不要回来这里了！”
“啊？为什……唔！？”
又一次被她的变化吓到了。不过为时已晚，未等问出口，她就倏地拥上来，感到嘴唇被堵住，温软的触觉瞬间在身上扩散开来。
那一瞬间，感到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身体不争气地放弃了抵抗，随着那柔情酥软下去。
她竟然……竟然夺走了我的初吻！但是但是，大家都是女孩子，没有关系吧！？
在咫尺的距离望着她，夏利闭着的眼眸里，那强忍的泪水清晰可见。
令人讨厌的黏雾再次袭来，知道自己要醒了，可是这次却不太一样。
黏雾没有消散，而是逐渐变得很潮湿，之后是湿润。
醒来的时候，鼻子和胸腔剧痛无比，咳嗽，却吸入了大量的水。
“唔！？”
快速反应过来后，连忙划动双臂和翅膀往上浮去，冲出水面。
已经呛了水，但借着在梦里那股还没消散的异常蛮力，愣是带着一身湿透的重量飞了起来。
朝岸边重重地摔去，到了岸上，惊慌失措地回头看那差点把我吞没的萨莉亚湖。
差点就溺水了，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湖水里，就莫名感到自己的魔力紊乱。
吐了几口喝下肚的水后，连忙进行魔力感知，果如所料，湖水中浓厚的魔素正像无数只无形的手一样，连接着我的魔力，纠缠在我的身体上，把我往湖心拽去。
但这只是魔素而已，为何我的身体也会梦游到湖里来，不得而知了。
赶紧酝酿着自己的魔力不要因此溢出，不过马上就证明这是没必要的。
湖水的魔素下一秒放开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脑海中回荡着夏利的话语。
“夏利！”
对着湖水大喊了一声，但没有回音。
“其实你是，萨莉亚公主吧……”
小声地自言自语，低着头，懊悔自己的大意。
同时也懊悔着自己不是一个灵系大师。
如果我懂得那个魔术，或许能找到破解的办法？可是，大图书馆中关于灵系的禁书……丝毫没有印象。
不，现实中的萨莉亚公主，已经死了！摇了摇脑袋，想要挥走那不散的阴霾。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了死者的灵魂。
她已经死了，那么我是不可能拯救她的。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能够令她起死回生的法术，这恐怕就是——
亡灵术了。
“夏利，你说自己不能出来，是知道了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吧？”
承认自己无法理解她，这不是一句‘我很孤独’就能解释的，然而我能够感受那种深沉的孤寞。
当一个人已经死了，精神却还存在着，被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几百年那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也许这个疑问只有等我也死了才能有解答吧！
这已经超出了活人的认知范围。
“谢谢你！”
再次对着湖水大喊道，然而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只有平静的湖面和身后树林中瑟瑟的风声依旧。
……
湖面下一个巨大如龙的阴影在远离岸边的地方停留了片刻，之后消失在了湖中的深渊中。可惜当时，在我所在的位置根本就看不见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