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咚的一声，穿着底色发黑已经很脏的研究员白色制服，这杨夏民狠狠踢了一脚身旁的报废机器。
哪怕这团废铁下还隐隐闪耀着光怪陆离的魔法阵，他一点也不担心发生意外。
要说这台坏掉的时光机足够吸引眼球，不如说周围的空间景象才更是炫彩夺目。如超现实主义油画一般扭曲、如虫洞量子隧道发光的不稳定粒子成像般杂乱，这就是如此一个分不清天地和方向的超维度空间。
可是即便是这样足以令当今科学家为之疯狂的景象，杨夏民也熟视无睹地坐在坏掉的机器旁，气馁地双手捂脸，又用力揉乱了本就堪比麻雀窝的头发。
“出去……先出去再说……”
终于，杨夏民冷静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胯下坐着的魔力收集装置，只有这玩意还是无损的……而且也难以被破坏。大概是因为原初物质聚集的本身改变了一些东西，让它对莉娅发出的破坏性法术有相当的惰性。
“意识改变结果，结果构成现象……”
杨夏民心里默默念叨着他所理解的‘魔法’原理，试图重现莉娅的时空法术，不由得苦笑道：
“呵……作为一个物理学专家，竟然在做着唯心主义蠢货的思想。这个世界，难道唯物主义是错误的吗？”
他一边构筑所谓的法术，一边陷入了人类古老的哲学悖论中，仿佛两个自己在辩论。
可事实上，这只不过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原初物质也是物质的一种，所谓意识是一种还没发现和证明的中间物质，这之后他坚定了自己唯物主义的世界观……
轰！……
一声巨响，座下的装置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周围奇异的空间被蓝色与金色与奇怪的尘埃撕裂，就像破壳而出的雏鸟视觉，一块块画着异空间画像的蛋壳碎了，掉落在地上消失不见。周围郁郁葱葱的草地与林木，还有那静谧深处的鸟鸣……
“回来了……”
杨夏民踉跄了几步，靠在大树干上喘了几口气，掏出随身携带的定位仪器看了一眼。
“运气不错，就在不远。”
伸手在脖子上轻轻按了按一条项链，启动了一个模拟脑电波信号的发射器用以欺骗周遭危险的动物，之后他向西北跋涉了约莫一个小时左右。
面前是一片锥形放射带。
放射并非辐射，而是植被呈现放射状倒伏，大量树干上都长满了苔藓，青草和蕨类已经盖满了这片区域，但隐约还能找到当初森林大火烧出来的木炭。
天空很蓝，是个好天气。
“回到了正一年零七个月啊。”
这是杨夏民自己定义的纪年法，他将弗里兹号迫降于此地的时间定为元年，往后为正，向前为负。他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次万一回到了负年，这样一个没有任何野外生存经验的男人根本没可能在这颗星球活下去。
事实上，他也无数次思考过平行时空的可能性。说不定在其他时空，自己已经死在过去了。
“有时候涉及时空的事件跟运气成分没有关联，而是主时空记忆选择……”
他一边朝光学隐身的弗里兹号走去，一边自言自语，如同一个在荒野中蹒跚的疯子。
“倘若我会记得自己死了的记忆，那就会对我产生不可逆的伤害，那样的情况势必对未来产生影响，从而自发形成新的时空错乱，就如同共鸣正反馈一样逐渐放大裂痕。”
“假如自然界宇宙有一种自我稳定与修复机制……就像生态环境维持弹性平衡的道理一样是极有可能存在的。为了避免这种自发崩溃，在一定限度内会自然选择最难死甚至奇迹与幸运并存的那个时空的记忆作为我感知到的现实……”
他如此解释自己多次大难不死甚至好运到不可思议的经历，但却始终没能杀死莉娅。
这也并不正确。
他成功过，但是他发现被杀害的莉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恶魔，因为比起强烈抵抗与幸运不断的莉娅不同，那一匹恶魔毫无防备地就中枪倒下了，甚至连治疗魔法都顾不得使用，只在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朝我开枪？我做错了什么？”
“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在无数的分支时空当中，似乎并不是全部都成为了杨夏民未来所见的那个末日使者。
只可惜，杨夏民是说不出那种男神的台词的。
他绝对不会对莉娅说出：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界。
如此这般的豪言壮语。
即使错杀一万也不能有漏网之鱼，这是他的坚持。
……
“请出示身份信息。”
伊斯卡系统的声音。
“验证通过，杨夏民博士，欢迎回来。”
“杨夏民博士，船长盖瑞兹联络，请立即答复。”
杨夏民点了点头，身上的通讯装置立即就被激活了。
“杨夏民，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才，实验事故。我被从实验室传送到外面了。”
几乎每次杨夏民都用这个借口，而且屡试不爽。因为整条船都接触了莉娅，只要是正6个月以后的时间点，每个人都知道时空法术的奇妙。
因此发生意外把他忽然丢到舱外也是很常见的‘事故’。
“呵呵是吗？那你得好好让莉娅反省反省了，等她回来。”
凯瑞兹船长仿佛无奈地会心一笑，这让杨夏民一愣。
心想自己的实验事故跟莉娅有什么连船长都知道的关系？他为了不露破绽，迎合地苦笑了一声：
“知道了。”
杨夏民并没有立即回自己的实验室，而是直接去了秘密的货舱。在那里才是他——杨夏民作为刺杀者而非科学家的秘密基地。
他在时间夹缝中耗费了数年的心血创造了这个秘密基地，隐藏着能够跨越多重时空的静止空间。他的杀人武器、从各个时间段取来的材料、设备仪器等等，都藏在这里。
“下一步，确定袭击的时间点，事实证明时空同调对她是极具威胁的。”
他一边走进这货舱，一边脱去身上的大褂，还一边在自言自语。可是门一开，他和‘他’都愣住了。
“你……”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却同时噎住了。
不用问出口：你是谁。
因为他俩都明白对方的身份。
“你是我……”
两个杨夏民，面对面站着。
刚刚脱了白大褂的他只穿着薄衬衣，头发凌乱，胡子未刮，显得像个老成甚至早衰与人生坎坷的冒险者；而另外一位在这秘密实验基地捷足先登的他则干干净净，看上去年轻有为，眉清目秀，一身整整齐齐。
“你是什么时间段来的？”
一直从事刺杀莉娅的杨夏民，平静地发问了。
“什么意思？我刚刚进来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这样隐秘的实验室，虽然是刚刚想到要建立一个，居然……”
后者的手里端着一本小册子，那是杨夏民重新开始记录的另外一本有关计划杀害莉娅的日志。
“原来是新手的我，好吧别看了，那些都是失败案例，没有必要去查看而且会打破时间连续。让开，我要继续工作了，不要碍事。”
可是后者重重地把日志合上了。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谋害莉娅？”
刺杀者愣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这边的自己，盘算着可能性。可是他仍然想不明白什么情况会发生这种变数，因为过去无数次遇到的自己都是在试图抹杀莉娅的存在。
难道说，意外之意外这个杨夏民在看到莉娅的本性之前萌生了建立秘密实验所的想法？然而这里建立的最初目的就是抹杀莉娅的根据地呀？！
“为什么？难道你看不到未来吗？”
“我看到了，那样的未来有什么不好？”
“什么？是什么改变了你，未来的末日杨夏民是永远不可能接受的！”
“末日？没想到我的小小念头竟然产生了那么大的波动，其他时空的自己都出现了……哈哈，是啊作为科学家的工作结束了的确是一种末日，但是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样的未来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心爱的人？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这辈子初恋都没有过！”
两个杨夏民为了奇怪的事情争吵起来，而没多久，话题还是转回了莉娅身上。
“莉娅会成为灭世恶魔？！你胡说！这绝对不可能！她那么软弱又那么可爱还如此关心他人怎么可能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你在说谎！就算她现在去拜访西方的精灵，高等精灵也不可能是教唆她犯罪的坏人！”
“你只要去未来看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要执迷不悟？！”
“我说过我去看过了！执迷不悟的是你！你竟然在未来的时空给莉娅造成了那么多困扰，我真替你感到羞耻！”
“你这真是，没智商没头脑的唯心主义蠢货！！”
“我绝不允许你再对从黑龙手下救了我的莉娅动杀意！你这个杀人犯！”
两个杨夏民很快扭打在一起，而在这个空间里伊斯卡的探测也是投射不进来的。没人知道他们……不，只有他，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你再狡辩，我就叫保安了！”
“抓了你自己，你以为如何能起诉自己？！”
“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的罪行！”
被撕碎的小本本纸页四处飘飞，不远处一架时光机的原型机闪耀着有如骑兵钢刀的冰冷锋芒。
两人厮打到了精疲力竭。
“休战！休战！先吃口饭，累死了。”
“呼……呼……”
“你……”
两人互相用手指着对方鼻子，又瘫软下来。打了一架，作为科学家的身份，终于都找回了理智。
“暴力不适合我们，说吧，你的充分完全论据。”
“我依旧是末世论，莉娅是导致未来崩坏的关键节点，没有她，四年后的时空错乱不会存在，原初物质涌入宇宙空间的量会大为减少。”
“可是魔素的涌入与她个人并没有直接关系！就算没有她，这个星球仍然充斥着这种原始超自然力量，你不可否认。”
“哈！你是科学家吧？竟然用‘魔素’这个名词？你是被他们洗脑了还是收买了？”
“住嘴！现在是严谨的科学辩论，不要咬文嚼字！你明白我指的是同一种物质！”
……
同一个时空，大约四年后。
“莉娅！路上小心！”
“嗯！杨博士别担心，我一定会把时空裂痕修复好的！”
“明明不关你事，为什么你还要挺身而出？”
“因为杨博士说了这会毁掉我们的未来，而且这一切隐约跟我有关，所以作为时空法师，我必须做点什么。”
“别担心，莉娅会努力完成的。”
萨莉亚也鼓气道。
因为四年前的奇遇，杨夏民努力地避免莉娅造成时空悖论，从精灵之森返回之后，不论莉娅走到哪里，自己都全心全意为她支招，甚至游说船长利用弗里兹号的资源协助她。
在古萨的矿坑中，阿巴斯蠕虫也被萨莉亚引到地面附近，由弗里兹号的无人机空头钻地弹炸死了。
杨夏民在幕后穷尽自己的努力保护了她。
这个时空的莉娅也全都看在眼里，将他视为了自己的王子。
然而，哪怕是亡灵事件中无人机堂而皇之地大举出动，让弗里兹号的存在变得世人皆知，避免了迷雾事件中莉娅的分裂，那一天，萨莫拉克大陆的时空还是错乱了。
大地被不同的时间轴割裂，人们无法正常地往返各地进行活动，人们彷徨在时间的交界点，产生了无数的误会和无法理解的现象。
事到如今，杨夏民也包不住自己的秘密了，那个试图杀害莉娅的自己……莉娅所面临的……去往其他时空的巨大危险……
“莉娅……”
可是莉娅已经消失在时光机的蓝光中。
“莉娅，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