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通过身份验证，拖着行李箱独自离开火车出站口，站在站前大道的路边，紧了紧羽绒服的领口。
在大西北，冬天的风像刀子，尽管我戴了口罩，也抵挡不住那刺骨的寒风，冻得鼻子和嘴唇生疼。
我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在老家这座小县城下车的只有我一个，路边连个出租车都没有。
手机铃声响起，是林生打来的，我脱下一只手套，划开接听键。
“喂，锦书，你回老家了？”林生的大嗓门在手机那头喊着，他好像在开车，车里的空调呼呼作响。
我嗯了一声，回道：“刚下火车，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我看到你发朋友圈了。”
我这才想起，刚才火车到站时，在站台拍了一张北山城的标识牌发到朋友圈。
“家里比城里还冷，冻死我了。”我拿手机的右手在短暂的通话中冻得冰凉，费劲地戴上手套。
“你还在火车站吗？我去接你。”
我看了看站前大道上来往的车辆，根本没有车往这边停靠，又一阵冷风吹过，靴子里的余热渐渐散去，双脚冰凉。
“那麻烦你了，我给你发定位。”
“不用发，你去站前大道和丰源路交叉口的拉面馆等我，那里面暖和，我已经上路了，十分钟到。”
挂掉电话，我按照林生所说，来到那家拉面馆的门口，用力推开大门，里面的暖气烧得很足，终于让我的身体感受到一点暖意。
店里没有客人，服务员应该下班了，只有一个穿白色厨师服的中年男人坐在厨房看手机，他见到我，起身问我吃点什么，我摘掉羽绒服的帽子和口罩，说：“稍等一下，我的朋友马上到，等到了以后我们再点餐。”
他没有回应我，坐下继续看手机。
我问：“有热水吗？”
他头也没抬地指向墙角餐桌上的保温桶，我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接上一杯热水，找到一处靠着暖气的餐桌坐下，把脱下的手套放在暖气片上，紧紧地挨着暖气片，双手抱着保温杯取暖。
从那股冷意中缓过劲儿来，我看到窗外路灯下停了一辆银色面包车，林生从车里下来，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一阵小跑冲进拉面馆，将车钥匙扔到桌上，坐到我对面，说：“明天就除夕了，为啥一直到今天才回来？”
我看着他笑了笑：“老崔那边停工以后你就走了，我不想回来这么早，送了几天外卖。”
我口中的老崔是老家这边的人，一个装修公司的装修电工，林生去年没考上大学，家里安排他跟着老崔当学徒。
我去年考上了，念了半年不念了，那时候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惹得我心烦，我去市里找到林生，他将我介绍给老崔，我也干起了电工学徒，一眨眼过去一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林生喊老板做两碗拉面，对我说：“你这么拼命干什么？身体那么差，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熬不住的。”
“等到熬不住的时候再说吧。”我想起他提前回来的目的，问他：“你见到张欣了吗？”
林生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可能是他出门太急，没有来得及梳理，他说：“张欣不肯见我，她非要躲着我，我听咱们同学说她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叫吴林轩的男生，俩人关系挺暧昧的。”
“你的意思是她有了新的男朋友？”
“也许吧，有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和她的那段感情算什么？小孩儿的过家家吗？她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林生从裤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递给我一根烟，是江南韵细支。
“什么时候抽上这么好的烟了？”我将烟放在一边，刚才下车已经抽过，想着等吃完饭再抽。
“过年了，调剂一下。”
他捏掉过滤嘴里的桂花龙井爆珠，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对我说：“我认识她三年，太了解她了，她生活在一个双职工家庭，爹妈是学校的老师，她爹妈怎么会同意她喜欢一个来自普通家庭的差生？自从我去年没考上大学开始，我就知道我们结束了，我只是不甘心，学习不好我承认，可是薛锦书你告诉我，你这个曾经全县的中考状元是不是也认为我不行？”
我摇了摇头：“学习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道德品质才是评价一个人的标准。”
林生自嘲地笑了：“你看，所以我不认为学习差就什么都差，这一年多我可在外面学了不少东西，我不比他们差。”
其实我能看出来，林生很介意张欣和那个吴林轩的暧昧之情，他企图说服自己放下，只是现阶段还做不到。
拉面馆的厨师喊我们去端面，大西北的拉面汤是用牛骨头熬制，浓郁的牛骨汤和劲道的拉面，加上一勺辣子，在这寒冷的冬夜简直棒极了。
我吃完拉面，喝掉半碗牛骨汤，美美地点上那支江南韵，说：“感情这个东西最不可靠，相信什么也别相信一个人会爱你一辈子。”
“这是你在邢语身上得到的感悟？”林生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指夹的烟燃烧着，他与我在烟雾缭绕中对视良久，叹了口气：“如果一个人失去了亲情，失去了爱情，我想，他真的会有这种感悟，你别这么看我了，你说得对，没有人会爱另一个人一辈子。”
结掉拉面钱，我穿戴整齐，坐上林生的面包车，他把我送到小区门口，临下车前他问我：“大年初三有一场同学聚会，你参加不？”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如果我妈能让我在家待到初三，我会去的。”
下了车，来到自己家楼下，迟迟不想上去，外面再冷也只是身体上的冷，只要有暖气，只要穿得厚就能暖和起来，可是心里冷怎么办呢？
赵雯，我的母亲，她为什么会在短短的两年里，从一个严厉的声乐老师变成一个自暴自弃的赌徒？
为了给她还赌债，我不得不外出打工挣钱，跟在别人身后干学徒，挣着那份微薄的工资，省吃俭用，她为什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戒掉那万恶的麻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