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的时间过得很快，我妈认为医院饭堂的饭菜调料放得太多，不适合我这个病人吃，便坚持一日三餐去我租的房子做饭，然后提饭盒过来。
这一来二去的，我没想到她居然和何凯熟络了些，也对，依何凯那自来熟的性子，和谁不能打成一片呢？
这天下午，何凯开车载着我妈一起来到医院，他手里提着一箱牛奶和一篮水果，那水果包装得格外精美，看起来应该不便宜，再看看他的表情，我总觉得他有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思。
我妈抱着一摞衣服去公共晾衣房，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何凯。
“你是单纯来看我的吗？”
“瞧你说的，说的我好像个唯利是图的人，看你当然是首要的，毕竟我们是室友。”何凯拖过椅子，一屁股坐在我床边。
“我怎么总觉得你有点事呢？说吧，是不是仓库的事遇到问题了？”
他抓了抓那头碎发，脸上有些烦躁：“前几天我去找我哥，问他有没有可行的方案拯救我的仓库，你猜他说什么？他居然说：你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我是不会帮你出方案的！哎呦我去！你说我之前咋没发现他这么无情呢？居然不帮我，真是过分！
不过，他当时和我未来嫂子在一块，也就是前段时间我们在快餐店见到的那个女人，她叫江珊，她给我说，短视频直播带货是个风口，让我在这方面入手，先弄个短视频的账号，引引流。
我就照她说的那么做了，锦书，我跟你说，我那短视频账号搞了快半个月了，粉丝才两千！天天拍装修整理仓库的视频，评论区都说我在演苦情剧，全都是看我笑话的，太没劲了！”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照这速度，等把那三百万衣服卖完，我估计都可以入土为安了。”
我靠在床头，向他伸出手：“把你账号给我看看。”
我接过何凯递来的手机，点开短视频软件，在他的主页看到名为“凯哥服装仓库”的账号，粉丝数只有两千三。
我点开作品列表，一连刷了十几个视频，情况和我想的差不多。
视频的主题重复，视频时间过长，全是仓库的局部特写，例如何凯指挥装修工人搭建仓库办公区，何凯搬运箱子、整理货架，何凯对着镜头介绍一堆款式各异的衣服。
视频色调灰暗，背景杂乱，配文千篇一律，例如：
“又是装修仓库的一天！”
“加油，打工人！”
“看看这批货怎么样？”
背景音乐不是滥情的伤感音乐，就是过时的网络神曲。
我点开几个评论区，零星几条评论，要么是机器人刷的广告，要么是熟人调侃“何少爷体验生活呢？”，再不然就是寥寥几个真实用户留下的“博主好辛苦”、“衣服怎么卖？”
我把手机递还给他，找他要了根烟。
“你这住院能抽烟吗？”他将烟盒打火机递给我。
“我要分析分析你的问题，抽根烟思考一下，你别打断我，去，把窗户打开。”
“哎，得嘞。”他屁颠屁颠地去开窗户。
我把烟点燃，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抽烟了，这第一口烟吸进去，直接给我顶得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
等我一根烟抽完，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何凯，你这不是在搞短视频创作，你这是在搞仓库监控录像。”
他愣了一下，没明白我的意思。
“你的视频，只有一个主题，就是我好累，货好多，第一次看，别人可能会觉得新鲜，或者出于同情点个关注，但连续看十几个，都是一样的内容，谁会一直有兴趣？观众是很残忍的，他们需要新鲜感，需要故事，需要情绪价值。而你给的，只有重复的体力劳动画面。”
我指着他的主页，说：“你的视频里，只有仓库，没有人，没有内容。”
“我不是人吗？我在镜头里啊！”他满脸的不解，“你别打哑谜了，说点我能听懂的。”
“你只是在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影像，观众看不到你的想法，感受不到你的情绪，更不了解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只看到一个帅哥在干苦力，一开始或许有颜值吸引，可时间久了也就腻了，你这账号没有灵魂。”
我停顿了一下，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知道你现在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
“不是你仓库里的衣服，也不是装修仓库的记录，而是你何盛集团二少爷这个身份，你现在拼命想隐藏这个身份，只想做个普通的仓库老板，其实在舍本逐末。”
何凯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然对我的说法很抵触。
我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你想想，一个普通的仓库老板辛苦盘货，和一个众所周知的富二代放下身段，为自己犯的错误买单，扎在仓库里亲手收拾烂摊子，哪个更有故事性？哪个更让人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成？
大家想看的是反差，是跌宕起伏的故事，你现在把最核心的戏剧性藏了起来，只展示最枯燥辛苦的过程，就像一本小说在写流水账，怎么可能吸引人看下去？”
“所以，”我比了一个三的手势，“你这账号有三个问题：第一，作品主题重复，没有新意；第二，没有塑造出吸引人的人设；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你把你身上最具有话题性的元素舍弃掉了。
何凯呆呆地看着我：“锦书，你是不是做过短视频啊？你这也太专业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我本来只想让你看看，给点小建议，你这一下子把我老底都掀了……”
“拍辛苦，赚不来多少同情，看多了也腻的，你得让他们看点不一样的，何凯。”
他凑近了些，疑惑地问我：“整点啥不一样的？我总不能在那儿唱歌跳舞吧？要是让我爹看见，非得给他气得进医院。”
“谁说让你唱歌跳舞了？你就在你那仓库，对着镜头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说啥？说我何凯是败家子儿，三百万让我给糟蹋光了？”他自嘲地撇撇嘴。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是开场白咱们得响亮点，你就说：大家好，我是何盛集团何天奇的儿子。
何凯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我靠！你让我提这个干嘛？还嫌我不够丢人？我现在躲这个名头都来不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