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凤城时，已是中午，我把车停到出租屋楼下，和我妈一起走进一家拉面馆，小小的店里人声嘈杂，空气中弥漫着牛骨头汤的香气。
我俩坐在靠墙的角落，桌上是的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
我挑起几根面条，又放下，从北山回来的路上，那种压抑的感觉似乎也被我带了回来，我点上一支烟，说：“下午我打算去仓库，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妈手里的一次性筷子顿了顿，看着碗里漂浮的葱花，沉默了一会，轻轻放下筷子，抬起头看我。
“锦书……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之前在医院，邢语给我说过，她认识一个开艺术培训中心的朋友，那边正好缺声乐老师，她问我，等你出院之后愿不愿意去试试。”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以前一直在学校教音乐，教过不少学生，虽然这两年没碰，但底子应该还在。我想，我总不能一直靠你，你也不容易，我总得自己站起来，赚点钱，把那剩下的债还上……”
“邢语介绍的应该靠谱，想去试试，就去吧，总比待在家里强。”
她似乎松了口气，眼神坚定了些，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立刻从兜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
“我现在就给邢语打个电话问问？”她看着我，带着征询的意味。
“嗯。”我点了点头。
她拨通了电话，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桌布褪色的流苏。
“喂，邢语啊，是我，锦书她妈妈……”她的声音起初有些紧张，“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刚给锦书办完身份证，现在回凤城了，你上次说的那个艺术中心声乐老师的事……那边还需要人吗？”
我听不到邢语在说了什么，但能看到赵雯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嘴角牵起了一个真实的弧度。
“真的吗？那太谢谢你了！对，我有时间，现在就可以过去看看！地址你发我微信就好，我能找到，好，好，谢谢你啊邢语，真的太感谢了！”
挂了电话，赵雯握着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看向我，眼神里有了点神采：“邢语说那边还缺人，让我过去跟负责人见个面，看看情况。”
“那就去。”我拿起筷子，开始吃那碗快坨了的面，“去了好好跟人教，别怯场，你当年的水平，教小孩子绰绰有余。”
赵雯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她也拿起筷子，低头吃面的瞬间，我看到她眼角有细微的泪光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
面馆里依旧嘈杂，但我们之间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被这碗热汤和这个不算宏大的决定，冲淡了一些。
吃完饭，我妈收到邢语发的地址，我驱车送她到达目的地，看她上楼之后，自己则开往郊区的仓库。
下午一点，阳光洒在仓库斑驳的外墙上，我将车停在仓库外的那片荒芜的空地上，推开车门，冬日干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走进仓库大门，眼前的景象让我脚步微微一顿。
仅仅是半天的时间，仓库的内部已经焕然一新，货架之后，之前堆积在空地上成堆的衣物不见踪影，收纳箱将其初步分割出不同类别的区域，地面上贴着颜色不同的胶带，标记着不同的品类通道。
几个招聘来的大学生正穿梭在货架间，有人抱着叠放整齐的衣物快步疾走，有人蹲在地上对照着清单清点数量，还有人拿着扫码枪，对着衣服吊牌尝试操作，略显生疏。
目光扫视，很快便看到了海星宇，他站在一排货架尽头，没穿外套，只着一件深色毛衣，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正对着一个拿着记录本的男生说话，手指偶尔在记录本上轻点，指出问题所在。
我朝他走去，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里没有惊讶，他示意那个男生先继续工作，然后转向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
“回来了。”他先开了口。
“嗯。”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奔驰车钥匙，递还给他，“车停在仓库外边，油我给你加上了，谢谢你。”
他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与我短暂触碰，一触即分。
“小事。”他将钥匙随意揣进裤兜，“事情还顺利？”
他的询问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社交礼仪，而非真正的探听，我自然也乐得保持这种距离。
“办好了。”我回答得同样简洁。
他没再追问，语气平淡地说：“那就好，这些日结工是我朋友在大学城联系的，今早返工了前段时间的清点工作，把那些衣服按照你的方案做了区分，数据录入下午就可以开始了。”
“好，我待会儿看看进度。”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货架，“何凯呢？”
“在办公室弄视频。”海星宇朝玻璃隔间抬了抬下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他倒是挺投入。”
“投入是好事。”我淡淡回应。
对话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彼此都默契地停留在工作伙伴的区域，绝不越雷池半步，这种礼貌而疏离的氛围，正是我目前所需要的。
“那我先过去。”我朝他微一颔首，算是结束了这次短暂的交流。
海星宇只是应了一声，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正在清点的货物上。
我朝着仓库办公室走去，透过略显模糊的玻璃，能看到何凯背对着门口，坐在电脑前，头上戴着硕大的耳机，身体微微前倾，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我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停在门口。
他在录制教学视频，电脑屏幕上显示着Excel表格，有趣的是，他手边还架着一部手机，镜头正对着他自己。
他时而严肃地讲解数据录入的要点，时而突然切换状态，对着手机镜头扬起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嘴里蹦出个俏皮的段子，手势夸张。
镜头前的他，自信风趣，甚至带着点游刃有余的魅力，与昨天那个在感情面前慌乱无措，在醉酒后狼狈不堪的何凯判若两人。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我的心情复杂。
不可否认，他在投入工作时，确实有独特的优势和专注，但这不能抵消他性格中的缺陷。
我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他一遍又一遍调整状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他为了调整手机角度，无意中将镜头转向门口……
在手机屏幕上，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阳光的神色潮水般退去，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手忙脚乱地暂停了录制设备，一把扯下耳机，站起身时，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锦书，你回来了。”他的眼神闪烁，不太敢与我对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耳机的边缘。
我微微颔首，推门走进办公室，说：“我听海星宇说你在录教学视频，进度怎么样了？还有你的短视频，规划到哪一步了？”
见我完全不提昨晚发生的事，何凯明显愣了一下，这才说道：“教学部分的基础操作已经搞定了，正在弄高级筛选和导出，至于短视频方面，我试着录了几个不同风格的，想看看哪种反馈更好……”
他详细地阐述他的想法，以及接下来的发布计划，工作思路是清晰的，执行上也确实花了心思，他讲得很认真，带着点急于证明自己的意味，试图用工作成果来填补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
等他说完，我正在消化他的思路，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沉默。
他明显有些不安，搓了搓手，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带着试探，声音也低了几分。
“那个，锦书，昨天晚上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还麻烦你把我抬到了屋里去，我知道我……”
“你继续录你的教学视频，我先看看这份清单。”没等他说完，我立刻打断他，拿起桌上的一份资料，这是由大学生组成的日结工团队，统计了一个上午的衣服清单。
何凯的话被我硬生生堵了回去，脸上掠过一丝失落，他默默地坐回椅子，重新戴上了耳机，但之前那种专注投入，神采飞扬的状态消失了，动作显得有些迟缓僵硬，对着屏幕的眼神也失去了焦点。
我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清单，我知道我的冷淡像一堵冰墙，使他心情低落，但这正是我刻意营造的效果。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工作是工作，私怨是私怨， 我允许他作为工作伙伴存在于我的视野中，但绝不会再让私人纠葛渗透进来。
他的情绪，需要他自己消化，与我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