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凯脸上的兴奋尚未褪去，反复刷新着视频的点赞数，突然有些担忧地说：“锦书，你说我爸会不会刷到这条视频？”
我从兜里掏出那盒拆封后的细支和天下，递给何凯一根：“他只要用手机，肯定就能刷到，我投的流量大部分在同城。”
“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们。”
何凯掏出打火机给我点烟，我没拒绝，吸了一口，说：“我知道，但我们没有退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行吧，你都这么说了，我再婆婆妈妈的就显得我太怂了，我再去顺一遍词儿。”
“去吧，别总是畏首畏尾的，把你的状态调整好，忘掉外界的压力，忘掉你爸，记住，在镜头面前，你是一个想靠自己活下去，愿意把好东西分享给大家的年轻人，直播的时候，我会做你的助播，我们一起把那一万件反季夏装卖出去！”
“我明白。” 何凯用力地点了点头，“此战必成！”
他独自回到办公室里背稿子，我则走向直播控制台，小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这具躯壳的极限，但我无暇顾及这些。
现在的我，要做一个即将踏上高空钢丝的杂技演员，要把所有无关的情绪，软弱的念头，都锁进后台的箱子里。
当我站在控制台，看向仓储区时，海星宇的团队已经高效地完成了最后的货品分区和标签核对，他们正在调试直播设备，确认推流码，商品链接，以及优惠券系统，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筹备中飞速流逝。
下午，五点三十分。
何凯站在直播台前，完成了最后一次简化版的全流程彩排，他的语气因为激动还有一些发飘，我站在控制台后，通过耳机给予他简短的提示和鼓励。
五点四十五分。
团队成员全部就位，仓库顶上的大灯熄灭，只留下直播区和控制台的照明，照明光线聚焦在直播台，背景板上，“绝境新生”的logo在特意调校的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
何凯的面前是补光灯和镜头，他反复做着深呼吸，双手握拳又松开，嘴里默念着什么。
一位女性工作人员给他简单地化了妆，压了压他额头上的油光。
海星宇和我站在一起，他带来的那位运营主管坐在我旁边，同样戴着监听耳机，面前是多块分屏显示器，屏幕被分割成数个画面：直播预览、尚未开启的实时评论流、后台数据监测以及多机位监控。
我朝着光线的边缘地带看去，孙礼姗依旧坐在那张高脚椅上，她的脸半明半暗，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不过我能看到她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牢牢地锁定直播区。
五点五十五分。
我最后检查了一遍面前手稿，那上面写着直播的关键节点，这些我早就烂熟于心了，可是手掌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我用力握了握拳，再松开，强迫自己镇定。
五点五十八分。
我对旁边的运营主管点了点头，在一片安静之中，他开口道：“各部门最后确认，推流准备，倒计时两分钟。”
这个时候，我发现何凯在镜头前的表情非常僵硬，我通过耳机对他说：“何凯，看着我。”
他的视线转向我的方向。
“注意你的眼神，想象一下，你即将面对的是对你最信任的朋友，只有信任才能换来信任，面对大众，用你最真诚的态度，去讲述你的仓库，还有你的货。”
他望着我所在的方向，我看到他眼神里的慌乱渐渐沉淀，仿佛真的穿透了黑暗，看到了一个可以倾述的对象。
五点五十九分。
仓库内没有人说话，只有那些设备运行发出的噪音，以及所有人压抑着的呼吸声。
我闭上眼睛，隔绝了眼前的光影，黑暗之中，无数画面闪过。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邢语离开时期待的眼神，老妈欲言又止的叹息，仓库办公室里熄灭的烟头，酒店包厢里狰狞的嘴脸......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面镜子前，我看到了那个执拗的自己。
也许我是为了他们，也许吧......
但更多的，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证明，从这废墟和荆棘中，挣扎爬出来的自己。
六点整。
运营主管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推流开始。”
我猛地睁开眼，何凯出现在面前的大屏幕中央，实时评论窗口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一串一串地文字喷薄而出。
“来了来了！”
“终于蹲到了！”
“这就是何家的那个小少爷？直播看上去比视频里还要帅啊！”
“货呢？咋没有购物车？赶紧上链接啊！”
在线的人数正在疯涨，短短十几秒，已经从几十人突破到一千人。
何凯看着正前方的提词器，那上面只有最简单的关键词和价格，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有些生硬，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笑容。
“大家好，我叫何凯，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直播......”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忘词了？
我立刻拿起麦克风，声音传到他的耳机里：“别慌，别看我，看镜头，说说仓库，说说背景上的logo为什么叫绝境新生。”
何凯的视线重新聚焦到镜头中央，语速稍微放慢了些：“如大家所知，这座服装仓库，原本是我毕业之后的第一份事业。我失败了，仓库里堆满了积压的库存，没有人看好我，许多人都觉得我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们觉得我离开了家族的支撑就活不了了，像个笑话一样，就连我爸，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想一直被人当做一个笑话，我想争一口气，想试试，凭我自己，还有我的伙伴们，能不能把这座仓库里面的衣服变得有价值，所以，就有了那三条视频，也有了今晚这场名为绝境新生的直播......”
评论区依旧在疯狂跳动着，有人鼓励，有人喊加油，也有人看戏，说坐等翻车，还有不耐烦地催促，让何凯别废话了，赶紧上货。
评论的风向尚在可控范围之内，我的手指在键盘快捷键上悬停，随时准备切入纠正风向。
何凯进入了他的节奏之中：“那我们废话不多说，今天主打的是反季夏装的清仓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