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清脆的鸟鸣将蜷缩在床铺上的芙蕾雅吵醒。她打着哈欠伸展身体,肩膀和后背传来阵阵僵硬的酸痛,昨晚终究没睡好。
毕竟她还不知道怎么收起背后那对龙翼和尾巴,没法像往常一样躺平睡觉。无奈之下,她只能收拢龙翼当被子,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在床头坐了整整一夜。
刺眼的阳光热烈地打在她身上,让她下意识眯起了眼。明明还是雨季,室内却能感受到晴空万里的暖意,想来是昨天那道撕裂云层的龙息,将整片雨云都彻底蒸发了。而更现实的原因是,她所在的这间木屋已经倒塌了一半,断裂的房梁歪歪斜斜地支着,阳光从破口处直射而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嗅~嗅~”芙蕾雅耸了耸鼻子,一股奇怪的焦糊味飘在空气中,像是谷物被烧得炭化了一般。她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起身,穿过倾倒大半的连廊快步跑到厨房门口。
厨房里,熟悉的佝偻身影正站在大锅前,灶膛里的炉火烧得正旺,大锅里浓稠的液体翻滚着,腾起的气泡带着焦黑的浮沫,那股刺鼻的怪味正是从这里来的。
“啊,梅婆婆,锅里的谷物粥烧糊啦!”芙蕾雅连忙走上去,伸手想灭掉灶火,可梅婆婆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依旧握着长柄木勺,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机械地搅拌着锅里发黑的粥糊。
“梅婆婆您先休息休息,这里我来收拾。”芙蕾雅轻柔地环住梅婆婆的腰,小心翼翼地将她带离灶台,一路搀扶到院子里那张梅婆婆平时最喜欢躺的老木摇椅边。可直到芙蕾雅帮她躺好退出院子,梅婆婆也没晃动摇椅一下,眼神始终呆滞地望着村口的方向,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好天气总能轻易影响心情,收拾干净厨房的芙蕾雅,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到院子里,她望着湛蓝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卓雅今天起这么早吗,太阳这是从西边升起来了。”芙蕾雅趴在栅栏上向隔壁邻居家的女孩打着招呼。
而卓雅只是在废墟般的院子里来回踱步重复一遍又一遍。
“好吧,看来你有点忙。”见卓雅完全没理会自己,芙蕾雅撇了撇嘴,独自向院子外走去。村子里的泥泞道路上,不少村民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可往日里的热闹全没了,只剩下死寂般的安静,连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安娜阿姨好!克莱叔叔今天来田里这么早吗?”芙蕾雅走在田垄上,朝着田间劳作的人影一一打招呼。可那些弯腰插秧的人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头也不抬,没有任何回应,连眼神都不曾波动一下。
穿过田野,芙蕾雅走到了村子的大广场上,她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向四周环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啊,对了,查克呢?”她终于想明白少了什么,那个总是第一个找她、缠着她讲故事的活泼青年,今天破天荒的没出现。
“对了,查克好像去王城了。”芙蕾雅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槐树皮,“真可惜啊,没来得及送他……”她努力回忆着查克离开前的样子,记忆却有些模糊,只记得那天晚上他朝自己怒吼着什么,转身时肩膀微微颤抖,好像很生气,又好像很悲伤。他到底说了什么来着?
“嗡~嗡——”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从村口方向传来,打断了芙蕾雅的思绪。她抬头望去,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晨雾中慢慢走近,轮廓逐渐清晰——是查克,他手里提着一把精致的长剑,可这把工匠精心打造的附魔长剑对没受过系统训练的他来说实在太沉,剑鞘拖在地上,在泥泞里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你是?”芙蕾雅歪了歪头,疑惑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查克气息变得冰冷又陌生,和以前那个阳光的青年判若两人,让她有些恍惚,“哦,是查克你回来啦!怎么了?是骑士考核没通过吗?”
“你在说些什么?”查克的声音沙哑,他拔出长剑,双手紧紧握住,剑尖稳稳地横在胸前,直指芙蕾雅的胸口,“终究还是失去人性了吗……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我不明白。”芙蕾雅失神地愣了一瞬,澄澈的眼眸里满是困惑。
“你终究还是个异类。”查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他居然会奢望一个亲手毁掉村子的“怪物”会忏悔,会记得那些死去的村民。
“啊,我明白了!”芙蕾雅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大家吗?他们不是好好的吗?”她转头朝身后远处招了招手,“喂,大叔,你过来看看,查克回来啦!”话音刚落,一道人影颤颤巍巍地从广场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你……你做了什么?”查克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因恐惧而收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那个人影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身体是由各种残缺的尸块拼凑而成,右手是成人的,左手却是孩童的,两条腿居然都是左脚,外露的内脏七零八落地挂在身上,唯有脑袋还算完整,可脸上的皮肤早已腐败发黑。刺鼻的血腥与腐臭气味扑面而来,查克捂住嘴,差点当场吐出来。
“你做了什么……魔鬼!”查克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颤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我做了什么?我复活了他们啊。”芙蕾雅却毫不在意,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具“拼接体”苍白褶皱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珍宝,“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我实现了你的愿望。”她笑着看向查克,那笑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是纯粹为他人着想的、天真的微笑。
“我的愿望?”芙蕾雅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此刻在查克眼中却比地狱恶鬼还要恐怖。他猛地抬头眺望远方,整个村子里游荡的全是这样畸形扭曲的“生物”,它们在街道上、田埂间机械地重复着生前的动作,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嗯!你不是想让他们活过来吗?”芙蕾雅用力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邀功般的期待,“你看,我努力过了,也做到了。只要你想,我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笃定,“我好像记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好像总有人渴求着我降下奇迹……”
就像是一位神明,但现在看来也许是为邪神。
“那请你实现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查克深吸一口气,双手举起长剑,剑尖稳稳地顶在了芙蕾雅的胸口。洁白的肌肤被锋利的剑刃划开一个小口,鲜红的血珠慢慢渗出。可芙蕾雅依旧像聆听信徒祈愿的神明般微笑着,没有任何动作,耐心地等待他说出愿望。
“请你……去死吧。”查克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手中的力量却在不断加大。那把附魔长剑缓缓插进芙蕾雅的胸口,鲜血顺着剑刃滴落,染红了她浅色的裙摆。他看见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滴在剑锋上,瞬间碎成两滴。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芙蕾雅依旧微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丝释然,还有一丝无人能懂的悲伤。她抬手想触碰查克的脸颊,却最终没有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