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雪山脚下听见的诡异响动萦绕在佩尔纳心头，挥之不去。第二天，她还是决定去那地方再看一看。
出乎意料的是，佩尔纳在空中远远就看见有个陌生人坐在她昨天停留过的地方，似乎正在等着什么。
佩尔纳轻盈地落地，那人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她，绽开一个热情的笑容，似乎很高兴看见她的到来。只是这人仍坐在地上，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佩尔纳一看见她的脸，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平心而论，这人的相貌还是不错的。这陌生人看起来与她年龄相仿。肌肤雪白，一头浓郁的橘黄色头发，双眼是像红宝石一样的、稀罕而明亮的鲜红。这人五官柔和，只是神色张扬，带有几分英气，身材又和温蒂妮之眼的精灵一样匀称，她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这个人是男是女。仔细一看，这人穿的还是和自己款式相似的男装。
“你好。我想……这东西是你落下的吧？”这人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看起来柔软白净，只是指甲看起来又尖又利，还是均匀油亮的黑色，不像是涂上去的颜色。在这怪异手心当中，是佩尔纳昨天丢掉的那串青金石挂坠。
“噢，这确实是我的。”她弯下腰，伸手想接过来。
没料到对方将挂坠收回，然后动作及其自然地将它挂到自己脖子上，笑道：“被我捡到就是我的了！”
“好吧。”这种小事不值得计较，更重要的是：“你是谁？”
对方表情空白一瞬，随后下巴一抬，掺杂着恶意的微笑：“不认得我吗，勇者大人？”
勇者……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温蒂妮之眼的精灵、预言者国王和预言接受者的阿莱克斯，连碧翠丝都不知道这种事情。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从哪里知道她的？“认得”又是什么意思？ 佩尔纳之前有见过这个人吗？话说回来，这个人的五官确实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在佩尔纳沉默思考的时候，那人逐渐失去耐心，最终开口道：“你连被自己杀死的人都不记得吗？”
佩尔纳眼珠一转，脱口道：“龙？”
对方笑眯眯地抚摸着胸前的青金石，并没有否认。
“……为什么？”
比起它能变成人这件事，更让佩尔纳感到惊讶的是，龙竟然能够以对话交流。
如果是能用对话沟通的对象，那么是否可以不用暴力手段，与它达成和解呢？
这一刻，佩尔纳的脑子转得极快。
“我讨厌人类，不过你是特别的。看在你杀了我一次的份上，我可以将你视为能够和我平等对话的存在。”
对方的一句话截断了佩尔纳所有关于和平的美好想象。虽然很遗憾，但现实一直都是这么残酷的。作为勇者的她，也不会害怕战斗。
不过难得有能够与宿敌对话的机会，佩尔纳还是想问问：“为什么你会去袭击精灵？为什么会讨厌人类？”
“噢！”不知为何，龙露出了很愉快的神色：“这么快就想和我加深了解了吗？进展这么快……我并不讨厌喔。”
“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然感觉很奇怪，但对方没有战意，也没有杀气。提到她曾经对它下杀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它的语气这么轻松，神情这么愉快，简直像是在和认识已久的好友对话一样。
佩尔纳暗自提高了警惕。她开始庆幸自己随身携带了一份根之毒。
“关于精灵和人类的问题嘛，”它像是没注意到佩尔纳有多紧绷，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说来话长，你先坐下吧。不要紧，我可做不出偷袭这种事。”
说来惭愧，在精灵之森的时候，佩尔纳确实有一种在偷袭的感觉。毕竟他们这边藏头露尾，而大蛇一直在世界树的主干上没动。可能是因为这样，在精灵将自己发射出去的时候，佩尔纳才会忍不住大喊一声吧。
于是心怀愧疚的勇者大人就这么坐在了龙的附近，只是与对方指示的位置隔了几步之遥。
“欸，没必要坐这么远吧……算了。”这家伙像小孩子一样，情绪变化很快，只有兴致勃勃的样子一直没变。接下来龙开始解释关于精灵和人类的问题。
“精灵……不，准确来说是世界树吧，那家伙和我明明是相似的存在，却甘愿留在那种地方，实在是让我看不下去。”
虽然感觉疑问变多了，但佩尔纳没有打断它，默默听了下去。龙现在是倾诉的状态，被她打断之后，还肯不肯说下去，就又成一个问题了。
“所以我想着，去祂的地盘稍微翻弄一下湖水，让祂回想一下过去的伟大时代，说不定能让祂成为我的同伴。如果祂实在要排斥我，那就干脆将祂折断。结果……我还没做什么呢，你就出现了。”说到这里，它倒是没有什么恼怒的情绪，甚至还以期待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在龙的眼神鼓励下，佩尔纳问道：“你不怨恨我吗？”
“在过去的三百万年之中，你是唯一一个冲着我来的人，我怎么忍心拒绝你呢？”龙害羞地捧着脸，简直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
佩尔纳冷静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还看不出来吗？”龙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我在向你表白啊。”
“你不是说讨厌人类吗？”
见佩尔纳回避了它的话，龙的一下子变得恹恹的，不过很快又变得开朗起来：“对啊，我很讨厌人类。不过我也说过吧，你是特别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佩尔纳怒斥道。
“为什么会生气？”龙不解道：“我已经允许你成为特别的存在，也打算和你共享这世界。这份殊荣，连过去的神托也没能得到。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什么殊荣？”佩尔纳生气道：“你以为我会和你同流合污吗？”
“啊，你这话真让我伤心。”龙捂着胸口。不过很快，它就露出了兴致盎然的、带有恶意的笑容，故弄玄虚道：“你还不知道吧？在你出生之前，我们就结下了缘分。”
“这又什么意思？”
“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我有去打听过关于你的事情喔。毕竟要成为最亲密的关系，互相了解是最基本的吧？你确实出身在海边，对吧？因为大海无法提供足以让人生存下去的资源，从而沦落为海盗的岛民……你是奎里尔人的后代，这没错吧？”
“那又怎么样？”现在的佩尔纳已经完全不在意这种事了。
“大海日益衰退的生命力……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大海，佩尔纳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的地方。那无边无际的蓝色，遥远得像上辈子的记忆。
没等佩尔纳反应过来，龙就兴奋道：“那是因为海底的龙之卵正在孵化啊！因为周围没什么热量，只好吃掉靠近的东西了。结果越吃越多，狩猎范围越来越大……最后大海变成了你知道的那样。也就是说，岛民是因为龙/我才会成为海盗，你是因为我而诞生……不，你是为了我而诞生于世的！”龙越说越激动，脸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
看着对方陷入狂热，佩尔纳出乎意料的平静。一方面是不愿在宿敌面前失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并没有在那些事情上发散思维。
她对于故乡的记忆，只留在和玛格丽特相处时美好的印象。那些阴暗的回忆，完全被她抛之脑后了。
回忆起玛格丽特的脸，她只觉得内心平静。连玛格丽特都没有拘泥于海盗带来的痛苦，她又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呢？
“你想说的就这些吗？”看着龙自顾自地陷入欣喜之中，佩尔纳淡淡地开口道。
看她一副冷静的样子，龙的热情迅速冷却，失望地问道：“为什么你能这么冷淡？我们之间明明有着命运啊，这不是很让人感动吗？”
无法理解。果然即使能互相对话，龙也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存在。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是无利可图。
佩尔纳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我说，要你放弃对大陆的侵略呢？”
“不对，才不是什么侵略，我只是从人类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龙的语气毫不动摇。
“那精灵和半身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看不出他们与人类有什么不同，你们的灵魂都是一样的。”
“那么，我们果然只能成为敌人呢。”
听懂她的话中的排斥，龙这次倒没有什么失落的神色，而是自信道：“从你出生开始就已经存在的命运，现在才来否定，不是太晚了吗？没关系，我一定会找到让你无法拒绝的方法，你就好好期待着吧。”
“那么，我也是时候做做正事了。”龙站起来，伸了伸腰。
佩尔纳立刻警惕地站起来，和它对峙。
“别这么紧张嘛。”龙的嘴上说着恶劣的话，语气还想撒娇一样柔软：“还是说，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我吗？”
佩尔纳拔出随身的匕首就刺了过去。
龙闪身一避，反手捏住了她的手腕。佩尔纳毫不凝滞地松开手掌，任由短匕脱手，然后用另一只手迅速将其捞起来，继续发动攻击，狠狠地往龙的喉咙一划。
龙这次没有避开，利刃在它的脖子中间划过一道血线，红色的液体流出来。
因为不想放开她的手，所以干脆对她全盘接受算了。
“可惜……”因为喉咙受伤，龙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这样子……是没办法将龙杀死的。”
血滴落到地上，迅速渗了进去。
佩尔纳将它甩在地上，它也没有任何抵抗。只是躺在地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平静地说道：“看来这个脆弱的化身就到此为止了。下次见，勇者。”
随后龙化作红色流光，渗入了大地，连一滴血也没有留下。
在它消失的一瞬间，大地振荡。轰隆声从高处、从远处传来。佩尔纳抬头一看，是山上的积雪正在崩落。她飞到空中，惊讶地发现山体正在震动。积雪剥落，大地鸣动，越来越剧烈。最终山顶冒出白烟，刺鼻的气味传来。随着天崩地裂一样巨大的响声，山顶喷出红色的岩浆。常年落雪的雪山，如今显现出它真实的样貌。
火山爆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