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离开了塔楼。他没有去确认水箱内部的东西。
虽然很荒谬，但不得不承认，那些大概都是人造生命体。
在他小的时候，曾经进过一次父亲的实验室。那里面的有各种各样的矿石、草药，以及作为“原型”的昆虫和动物的肢体……还有封存在某种液体中的人造生命体。
虽然它们在液体中漂浮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没有生命的标本，但只要离开那些液体，就会很快“活过来”，按照被制作者编织为本能的知识活动。
人造生命体的确是有运动机能的。它们也有呼吸、体温和心跳。虽然是炼金术的造物，但它们确实拥有生命。
不过也仅此而已。即使有着能够活动的躯体、被投入的智慧/知识，它们本质上仍然是没有灵魂的野兽。
而人形的人造生命体被视为绝对的禁忌。不管是从道德还是伦理的层面上，将人类、自己的同胞当做炼金术的原料都是不能接受的。
文森特堡居然在制作人形的人造生命体……太亵渎了，太邪恶了，太恶心了，太异常了。这就是犯罪！
他们到底还有人性吗？
身为领主的柏妮丝知道这种事吗？……或者说这种研究就是由她主导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研究？
不，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这种研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艾卓尔帝国的六大领主之一的纳威加，在背地里进行这种毫无人性的实验。而且这实验已经成功了。至少罗斯亲眼见过水箱内的人活动的样子。
不，也许他见过的不是水箱里的，而是别的人造生命体。毕竟以同样的原料制作出来的东西，它们的外形应该都是相同的。
罗斯回忆起珂莉诺死前的样子，突然理解了她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在乎的态度。
与自然生命体不同，人造生命体的本能/功能都是炼金术师编造的。虽然它们看起来很通人性，甚至有智慧，但那些都只是炼金术师在制作的过程中刻入的知识而已。它们所表现出来的，并不是自己形成的智慧，而是由他人刻入的经验。
即使机体受损、报废，仍有下一个“自己”能实现创造者所期待的功能。即使自己消失，但她的使命会被继承，会有下一个珂莉诺继续为公爵大人服务。
——那个跳下悬崖的珂莉诺大概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死去的吧。
比起自己的寿命，人造生命体更重视自己的“本能”。它们都是以各种各样的目的被炼金术师创造出来的。服务他人、满足他人的期待就是它们的价值。从诞生之始，它们就被被赋予了知识、期待和价值，如果失去了那份价值，它们就会自己崩溃。
……珂莉诺，与罗斯印象中的人造生命体不同。
不只是因为她的外形为人类，更因为她产生了“痛苦”。
人造生命体是没有情绪的生物，它们有的只有本能/功能。感情对它们而言只是累赘，只会影响运行的效率。
而珂莉诺却说，她的胸口感到疼痛。
如果只是机体受损，即使是人造生命体，也有修复的手段。可她却没有提过修复的事，就是说她的那份疼痛并非出自躯体吗？
人造生命体有可能会产生精神上的痛苦吗？
罗斯对魔法并不了解，对炼金术的产物也只是一知半解。但即使是他也知道，珂莉诺确实是异常的存在。
她在濒临死亡之时，还不忘安慰他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种行为对于一个人造生命体而言，太过体贴了，简直像是有着细腻感情的人类。
她并不是因为失去价值而崩溃的。在失去价值之前，在不能正常运作之前，她就已经产生了痛苦。那份痛苦夺走了她的注意力，使她不能正常运行。在那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价值，才产生了要自我了断的冲动。
倘若珂莉诺真的是人造生命体，那么她的痛苦到底是她自己产生的，还是说由他人赋予的呢？
说到底这种研究太诡异了，完全超过了正常人思考的领域。再想下去只会陷入死胡同。
罗斯摇了摇头，将多余的思考抛之脑后。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柏妮丝。只是他要问的问题多了一个。在问过关于卡利亚的事情之后，他还得问问那些人造生命体的事。这种恶劣至极的犯罪行为，罗斯没办法将其无视。
就这样，他遵循着风的指引，进入了文森特堡的主楼。
现在是深夜时分，那里面没有燃灯，一片漆黑。风没有带来人的气息。不知道是因为墙壁太厚了，还是说这地方尽是人造生命体。
……柏妮丝，不太可能吧。至少他在戈洛斯宫的湖畔所接触的她，是一个心怀骄傲而又宽宏大量的贵族少女。除了身着丧服外，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而且她的确有穿着丧服的理由：那个在火中殒命的未婚夫。
正当罗斯的思绪又围绕着柏妮丝的时候，风带来了好消息。她的房间原来已经很近了，就是主楼北侧的三楼的某个房间。
罗斯迫不及待地乘着风掠过地面，就像一只鸟儿一样，带着呼啸的风声抵达了三楼。
不用听取风声，他已经知道是哪个房间了。毕竟只有那一个房间透出了光。不是很强烈的光，也不是塔楼的地下室那种微弱的荧光，而是在宽敞的房间里只点亮了一支细小的蜡烛。那微不足道的烛光又透过了没有彻底掩上的房门……那晃动的火光，简直像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一样。
罗斯轻轻地走近那扇半掩着的门，然后敲了敲。
虽然潜入了别人的城堡，但他毕竟不是什么歹人。至少在与她见面之时，让他表现出一点礼仪吧。
这么想着，他怀着紧张又亢奋的心情等待着那里面的回复。
“进来吧。”
简单的回答，是柏妮丝的声音。
于是罗斯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还不忘把门关上。这里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空间。
罗斯走近那道烛光，故意发出了脚步声。
只见一位银色发丝的纤弱少女正坐在桌子旁边。她转过头来，将“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大概方向。
那双瑰丽的眼睛没有聚焦，正如他记忆中的妹妹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