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个冬天的早晨,六点时分,杜洛萨万的钟塔一如既往地发出了沉闷的钟声。
天色朦胧,微弱的星光融在清透的蓝色之中。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这是昨天夜里留下来的,今年的第一场雪。
尽管时间还早,但这座城市中的大部分居民都已经起了床,来到了街上。今天是怀瑟翁之王罗斯的处刑日,没人想错过这样难得的大事。
面对即将到来的绞刑,罗斯的心情并不沉重。
他已经想起了卡利亚最后的话。
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卡利亚流尽了血,罗斯流尽了眼泪。
“不要哭,我希望你能对我这么做,你只是实现了我的愿望而已。”
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而他只是盯着那片红色,那片陌生的红色。他认识这个颜色的时间很短,但那熟悉的腥味不会错。这是卡利亚流逝的生命。曾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妹妹的罗斯,亲自用匕首刺入了卡利亚的胸膛。
是理性驱使他这么做的吗?
是疯狂驱使他这么做的吗?
在他目睹了那片红色之后,理性、疯狂和妹妹的声音混淆在一起,面前出现的一阵阵的黑暗。
罗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抑制不住地发出狂笑。
这座城堡是魔王的巢穴,这里面的人都是龙的共犯,也就是他的敌人。
而他是来自浦鲁克的复仇者。
不对。他没有那种激烈的怨恨。
他是受白龙之托的新勇者。
不对。黑龙已经被消灭了。根之毒已经实现了自己的价值,[铭之心]也失去了白龙的灵魂。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是谁?
出现在这座城堡、这个房间的人到底是谁?
杀害无辜少女的异邦人,难道不是四处流传的疯子吗?
他是为了杀害面前这个纯白的少女才来到这个地方的吗?
抑制不住的笑声从喉咙中流溢而出。
熟悉的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
这就是红色,这就是鲜血。
罗斯将染血的手指抹在自己的嘴唇上,舔了舔那片泛滥着腥气的湿润。某人的血、某人的生命,正在他的手中流逝。
罗斯突然理解了吸血鬼的嗜血欲望。
没有活着的实感,无法唤起希望的行尸走肉。明明身体仍在世间行动,精神却一直停留在过去的软弱之人。在尝到鲜血的这一刻,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这是别人的血,别人的生命,别人的希望。
他想得到更多的血。于是将对方胸口的刀拔了出来,又捅了回去,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鲜血涂抹着理性,他彻底堕落成了疯狂的杀人鬼。
“……哥哥。”
对方的声音如此微弱,然而罗斯就这么停了下来。
他的双手已经被血染红,匕首的刀柄又黏又滑。这触感让他泛起了恶心,于是他将手中的小刀扔到一边。
他俯身拥抱着倒在血泊中的马蹄莲,沉溺在被染红的纯白之花的剧毒之中,感受着对方冰冷的体温。
“……不要后悔,不要后悔。已经没事了。我不会变成怪物,你也不会变成疯子。只是我们重逢的场景,稍稍有一些虚幻。”
受害者直到最后仍安慰着他。
……
…………
………………
在前往处刑地的短暂时间里,罗斯在囚车中睡着了。
在醒来之前,他难得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晴朗,浅蓝色的天空之中,能感受到明媚的阳光。头顶上,一轮新月发出微弱却不可忽视的光。月牙的影子像是被风吹得晃动起来,恍惚之间,塞奥佐罗斯看见了苍白的少女向他挥手。他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见她身着纯白的长裙,银色的长发被轻柔的风吹乱。能感受到她似乎在向他微笑,那只挥动的手像是在告别,也像是邀请,真是……
非常温暖的阳光。
“你还好吗?”
罗斯回过神来,眼前是劳埃德的脸。他隔着囚车的栏杆盯着罗斯。
“没事,只是有点困了。”
罗斯抬头看向天空。清透的蓝色中有一轮银色的月牙。
“……卢涅特。”他喃喃道。
“怎么了?”
“突然想起来,以前的同伴对我说要选择最困难的路。她应该是想让我活下去吧,可我还是让她失望了。”
劳埃德冷冷道:“就算是现在,你也能轻而易举地逃跑吧。还说什么让别人失望之类的话,你这个铁了心要去死的人。”
罗斯轻松地笑了:“作为处刑者,竟然在提醒犯人可以逃跑吗?”
“……从早上开始你的表情就变了……我还以为你稍微正常一点了,没想到还是决定送死吗?”
“我想去找我的妹妹。”
“妹妹?难不成?”难不成她已经去世了吗?
“她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作为她的哥哥,我应该陪在她的身边,不断鼓励她。但是我们分开了太久,我已经忘了一个哥哥应该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实现了她那个愚蠢的愿望。”
如果有哥哥陪伴在她的身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变成真正的怪物。
劳埃德道:“能被妹妹牵着走,确实挺愚蠢的。”
“确实。”罗斯没办法反驳。
说到妹妹,他问起了罗克珊。他没看见她的身影。
劳埃德:“我没让她来。绞刑虽然不会流血,没有血腥的画面,但毕竟是自己认识的人。我可不想让她做噩梦。”
“她可能会记恨你喔?”
劳埃德淡淡道:“无所谓。就算她来了,也只会看着你这张脸生气吧。”
罗斯愉快地笑了。
从囚车上下来,他走到绞刑架跟前,一直维持着轻盈的步伐。
冬季的杜洛萨万有些萧条,路边的野草都枯萎了,树木也掉光了叶子,冷风呼呼地吹着。太阳缓缓升起,天空中的银月还没有隐没在光芒之中。两个明亮的天体互相辉映,美丽的天空一如既往。
“有什么遗言吗?”劳埃德熟练地问道。
“我要狠狠地敲她脑袋,痛骂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