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帮忙抽一张吧。”
唐玉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再一次吓了一跳。妹妹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位黑衣黑裙，戴着黑色兜帽的少女。
这身死神般的装扮，让方才见到过幻觉的唐玉瞳孔骤然收缩。
“这位姐姐汉语说得很好哟。”面对唐玉怀疑的视线，妹妹装傻般想蒙混过关。
少女抬起头，唐玉才发现这是一幅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容貌。
小县城的火车上碰到外国人？这几率应该很小吧？
“初次见面，我是一位占卜师。”少女站起身，一只手托着卡牌，另一只手伸在身前。
占卜师？cosplay？好不容易克制住诧异的神情，唐玉总算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别人不了解自家妹妹，他作为哥哥可是深知唐琳是一位二次元重度患者。
“我们家妹妹可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唐玉面带微笑的握住她的手，特别在妹妹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一旁傻笑的唐琳脸上一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您误会了。擅自请求令妹协助我占卜，是在下冒昧了。”少女察觉到唐玉语气的变化，一板一眼的解释道。
这下倒令唐玉有些惊异了，不仅因为她那文邹邹的措辞，还有她郑重其事的态度。
“请您帮忙抽一张吧。”她再一次请求道。
火车这时已穿越群山，驶进了县城的边缘地带。
轨道的下方出现了一条冷清的公路，远远望去却见不到几辆行驶的汽车。
一个接一个的路灯在雨中散发着昏暗的光线，孤零零的、像是认命般的延伸向未知的夜幕。
唐玉注意到窗外景象的变化，不由伸出手掌擦拭车窗前的水珠。
水珠自然是在窗外，可他的手心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粘满了汗水。
汗水不是他的，而是那名少女的。
他刚才握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少女的手不但很冷，而且还在冒汗。
由于一直下雨的缘故，火车内虽然沉闷，却完全说不上闷热，空气里反而有些凉意。
那她的手是怎么回事？唐玉再一次观察起少女的神情，这才发现，那洋娃娃般的脸上透着异样的潮红，她的额头也浮现着一层密密的汗珠。
少女认真的将塔罗牌一一展开，然后双手捧向唐玉身前。
“每人抽一张哦。”妹妹忽然插嘴说道。
唐玉无奈的向她扫了一眼，妹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指了指放在桌子一边的自己的那张塔罗牌。
剩下的七十七张塔罗牌在少女手里被分隔的非常完美，呈现出一种和谐的扇面形式。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占卜的方法，”唐玉说道，一边抽出了中间靠左的一张塔罗牌，然后盖在了桌子的另一边，“这有什么说法吗？”
塔罗牌占卜经常出现在各种影视作品之中，他耳濡目染也多少有些了解，有单张占卜法，三张占卜法，甚至还有什么六芒星占卜法，不过一般情况下，不应该是一人一占吗？
少女一边将牌收拢，一边擦了擦手心的汗：“每位塔罗师都会选择适合自己的占卜方法。”
“万物都是相互联结的，人们的命运也是如此。”
“外国有泛神论的说法，中国不是也有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说法吗？”
“这就是我这种占卜方法的初衷。”
妹妹的嘴已经张成了O形，唐玉也听的云里雾里，不过听一个外国人说“外国”“中国”这样的词汇倒是很有意思。
这时候少女已经将牌收拢在一起了，但是她的神情却越发严肃，越发紧张了。
就在她打算抽出自己的那张塔罗牌的时候，眼中却忽然闪过一抹绝望抑或是挣扎神色，汗珠顺着发丝沾湿了她的鬓角。
“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见非常之事。”她忽然意味不明的看向唐玉，像是寻求安慰般的问道，“您说呢？”
这句话的原句当然是“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唐玉现在已经不惊讶于这位外国少女为何这么了解中国文化了，他更在意的是她所改的“见”字的意思。
很难不将她的意思与自己在过道时见到的那副幻象联系在一起，也许她是在暗示什么。
不过唐玉只是点了点头。
“当然。”他说道。
一方面虽然他不相信鬼神之事，但另一方面他已经看出少女一直怀抱着的心情了。
她是在害怕，害怕到手脚冰凉，额头冒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联想到自己和妹妹的处境，不免有些物伤其类。
少女不再多话，她谨慎的从牌堆里选出一张牌，然后也放在了桌上。
三张牌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牌阵。
“我现在依次将三张牌翻开。”她看向两人并询问道。
妹妹似乎被她的氛围所影响，神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于是少女从妹妹那张开始，一张一张的把牌翻开。
第一张牌是倒吊人，第二张牌是死神，第三张牌是宝剑十。
每翻开一张牌少女的脸色都白上一分，当最后一张牌翻开的时候，妹妹都忍不住轻呼起来，少女更是如坠冰窟般面如死灰。
即便是从来都没见过塔罗牌的人，第一次见到宝剑十的时候也会觉得触目惊心。
十柄血迹斑斑的长剑将一个人死死的钉在地上，这一看就绝非好的征兆。
不过兄妹两人都只把这个看成是一种游戏，没办法真切的理解少女的心情。
唐琳毕竟有些不忍心，想要安慰几句，眼睛转了转，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或许是出于职业态度，少女坚持帮他们解读了各自抽出的牌。
倒吊人，算是一张有惊无险的牌，预示需要做出一些牺牲方可浴火重生。
死神，严格来说算不上好牌，但幸运的是这张死神是张逆位牌，也就是说即便身陷死地也有机会起死回生。
“二位最近是否遭遇了一些不幸？如果是这样的话，度过这些日子必能雨过天晴。”
少女说道。
有些时候算命卜卦真是奇怪，谁知道到底该不该信呢？唐玉叹了一口气，看向妹妹，二人四目相对，她显然也是想到婶婶的逝世，忽然变得低沉了起来。
少女见二人沉默，又看向自己的那张牌，没有再继续解牌。
火车忽然鸣笛，广播提示到站停靠。车窗外雨势依然很大，没有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
唐玉抬起头，忽然发现少女正在看着自己。
她显然没有从心灰意懒的情绪里解脱出来，但似乎已经不再害怕，至少她的额头已经不冒冷汗。
车厢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如薄暮般的颊晕让她看上去十分脆弱，又十分不甘。
“我......”她忽然说道，碧蓝色的眸子里交织着绝望，希望，矛盾，以及祈求。
但她似乎又有些难以启齿。
也许每个人都有难以回首的过往，都会在某些时候面临一些难以忍受的变故，不是么？
唐玉看着妹妹疯狂给自己使眼色，苦笑着安慰道：“中国有句古话叫人定胜天，你其实没必要为一张牌这么苦恼的。”
不过这回他好像完全安慰错了地方，少女张了张嘴，终于垂下眼帘，仿佛认命般的，眸子里仅剩的光芒也完全消散了。
“宝剑十......”
半晌，她呢喃道，似乎有什么力量一定要她按照职业规范继续解完最后一张牌。
唐琳来回的看着少女和哥哥，有些焦虑的抿了抿嘴唇。
忽然，她像是灵光一闪般合掌道：“对啊！”
看到少女和哥哥都望向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让哥哥给姐姐解牌吧！”
“中国不是还有句古话说......”她说，忽然停下来想了想。
唐玉笑了笑，妹妹虽然有些时候古灵精怪，但真心为人着想这一点，总是比他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少女的眼睛果然又亮了起来，也许这就是她刚才想请求的。
“还有句古话叫算人莫算己。”唐玉接上妹妹的话。
这句话的下半句当然没有必要说出来。
妹妹猛猛点头，十分可爱。
少女忍不住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说道：“谢谢。”
宝剑十，唐玉当然是知道基本牌义的，他知道的基本牌义当然也是和少女没有区别的。
既然这样，他解牌和少女解牌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唐玉看来其实没有区别，正逆位固然不同，但这也不过是骗骗自己。他有些疑惑的是，对塔罗牌这么笃信的少女，理应比自己更了解这点，但她似乎一开始就有让唐玉帮自己解牌的想法，而且她好像没有办法说出口？
唐玉摇了摇脑袋，多想无益。
他拿起桌子上的宝剑十，忽然发现少女的眼神有些奇怪，既有感激，又有些忐忑，碰到唐玉的视线，又愧疚般的躲闪开来。
“逆位宝剑十，”唐玉回想着基本牌义说道，这张塔罗牌的材质既不是纸张，也不是塑料，有一点玉石的温凉，拿在手上就有种连为一体的感觉，“这张牌的牌义......”
他说道，忽然戛然而止。
妹妹好奇的看着他，少女像败犬一样垂下脑袋，金色的发丝如犬耳般耸拉在两侧。
“这张牌的牌义是......”
唐玉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这张牌......有古怪，他心里突然冒出这样荒谬的想法。
他有预感，如果自己刚才顺势开口，那就只能说出四个字：必死无疑。
这已经不是感觉和这张牌连为一体，而是确实和这张牌连为一体了，他仿佛能看到一只章鱼般的触手从牌面伸出，向他的身上缠绕而去。
不过......既然他察觉到了，那就没有什么了。
回过神来，反而感觉不过是心理暗示在起作用。
也许，自己阴暗的那部分说不定真想搞一些恶作剧，他如是想到。
不过看到少女的狼狈摸样，他既不忍心也不想承受妹妹的怒火。
“即使乌云笼罩，厄运降临，也必有一线生机。”他最终说道。
话音刚落，似乎有喀嗒一声在他耳边响起，仿佛某种闭环已经完成。
幻听，他想，也许是雨水拍击窗户的哒哒声。
不知为什么，雨一直没有停过，明明天气预报说只下一个小时。
“谢谢，你们也要小心。”直到最后，少女都满怀感激的向他们说道。
虽然她的眉间仍带着一些愁悒以及习惯性的认真，不过她微笑起来的样子，确实有一种云开月明般的惊艳。
“希望以后能后会有期。”最后她终于说了一个带些语病的句子作为告别，只不过那语气总有些凄凄然。
“寄存了一张倒吊人，一张死神。”唐玉手里拿着张塔罗牌，仍然分辨不出材质。
“还有吻。”妹妹笑道。
“是吻别礼啦。”
“姐姐是个好人。”
“怪人。”
要不是怪人，怎么会这么笃信一张卡牌呢？怎么会为一张牌的解读而害怕，绝望，感激呢？
“哥哥喜欢那个姐姐吗？”妹妹忽然这么问道。
“哥哥最喜欢你啦。”唐玉捏着妹妹的脸这么答道。
停靠了半个多小时的火车终于再次启动了起来，雨仍然下个不停，火车注定要晚点很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