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sker&Steam”咖啡厅里，我心神不宁。
手里的长嘴手冲壶微微发颤，88度的热水正以稳定的水流注入V60滤杯的中心。粉层在闷蒸下均匀地鼓起，散发出耶加雪菲独特的柑橘与花香。这是店里最贵的一批日晒豆，艾玛姐特地留给我来处理。
然而，就在我准备开始第二段注水，进行“绕圈”萃取时，手腕一僵，水流瞬间歪了，粗暴地冲垮了咖啡粉精心构建的围堰。
“嘶……”
滚水溅在指关节上，带来一阵灼痛。我下意识缩手，壶里的水彻底失控，瀑布般砸进滤杯，一汪浑浊不堪的褐色液体迅速积了起来。
完了，通道效应，萃取过度，彻底毁了。
这批豆子，废了。
一股混合着懊恼与无力的情绪涌上心头。吧台另一头的瓦尔斯瞥了我一眼，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接过我手里的下一个订单，自己动手操作起来。
咖啡机发出绵长而有力的嘶吼，像一声对我的嘲讽。
休息时，我把自己扔进员工专座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空玻璃杯，杯壁反射着我眼底淡淡的青黑。
“前辈，你看起来很累。”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白川茉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杯温度恰好的温水被她轻轻放在我手边，杯口还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白汽。
“只是有些走神了，多谢你的关心，白川同学。”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她什么都没问，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我眼下的淡影停顿了一瞬，便安静地转身，去整理吧台了。她总是这样，像一只警惕又温柔的小猫，从不轻易打扰，却总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
温热的杯壁贴着掌心，那股暖意顺着皮肤的纹理，一点点渗进冰冷的身体里。
我喝了口水，喉咙的干涩缓解许多。
我起身走到店里靠窗的阅览架旁，那里是我最喜欢的角落，能看到懒洋洋晒太阳的橘猫“面包”，也能逃离吧台的低气压。
书架上净是艾玛姐从世界各地淘来的杂书，从冷门诗集到老旧的旅游指南，五花八门，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旧梦。
我的目光随意扫过那些斑驳的书脊，却猛地定格。
在《百年孤独》和一本《摩托车维修艺术》的夹缝中，一本书被素雅的牛皮纸包裹着，显得格格不入。
书脊上没有花哨的标题，只有一行用娟秀字体写下的黑色小字：《游戏化学习设计指南》。
这绝不是艾玛姐那种随性到狂野的风格能诞生的产物。
我心脏一跳，小心翼翼地将它从书架中抽离出来。
书不厚，触感很新，显然不是这里的旧藏。翻开封面，一枚精致的书签应声滑落。
我弯腰捡起。
那是一张硬质卡片，上面用彩铅画着一只捧着咖啡杯的英短蓝猫，正满足地眯着眼睛，神态憨厚，画风细腻又温暖。
猫咪的眼睛里，甚至还画出了窗外光点的倒影。
我认得这个画风。第一次见白川茉美在员工休息室里休息时，她就在速写本上画着一只姿态几乎一模一样的猫。
我捏着书签，抬头望向吧台。
白川茉美正背对我，用一块干净的绒布认真擦拭着咖啡机的蒸汽棒，利落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一截白皙如瓷的后颈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擦拭的动作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然后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她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垂下视线，假装继续专注于手里的工作，拿起抹布擦拭本就一尘不染的不锈钢台面。
原来她一直注意着我的困境。没有用语言笨拙地安慰，而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悄无声息地递来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
我没有走过去，只是隔着半个店的距离，朝她的方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谢谢。”
她肩膀极轻微地耸动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坐回角落的沙发，翻开了那本书。
“任务系统（Quest System）。”
“经验值（XP）。”
“技能树（Skill Tree）。”
“成就解锁（Achievement Unlocked）。”
“即时反馈（Instant Feedback）。”
一个个冰冷的英文名词此刻在我脑中却炸开成一片星图。
假设说，沈望舒小姐不再是面对着一堆枯燥的课本，而是接下了一个清晰的【主线任务】。每一道题，都是一只经验值+10的小怪；每一篇需要记忆的理论，都是一个掉落金币的精英怪。
“技能树”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知识体系，而是可以被点亮的【代数的奥义】、【古典文学的咏唱】、【异域的咒文】等抽象奇幻的名词。
而“即时反馈”——这正是她沉迷游戏，却抗拒学习的根本原因。
在她的世界里，每一次点击，每一次技能释放，都会立刻得到数值上的回报。
而成长，则是一场没有血条、没有伤害数值、甚至连BOSS在哪都不知道的、令人绝望的漫长战斗。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我脑中彻底成型。
我掏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飞速划过，我不是在写字，而是在铸造一个新的游戏规则。
【学科技能树：【代数的奥义】（前置技能：函数入门）；【古典文学的咏唱】（前置技能：文学诗歌）；【异域的咒文】（前置技能：基础外语……】
【刷怪区-每日副本：完成一整套试卷，获得XP+100，金币G+50，概率掉落‘免作业卡碎片’。记忆一篇理论点，获得XP+50，金币G+20。】
【商城系统：金币可兑换奖励。1000G=1小时游戏时间。5000G=‘指定事务豁免卷’（可拒绝一件不想做的事）。】
【区域主线任务：期中考试全科及格，解锁【逆袭】传说成就，获得史诗级奖励——‘秋叶原朝圣之旅预订单’。】
一个个具体到疯狂的想法倾泻而出，我的笔尖快得几乎要冒出火星。
“哟，小白，这么专注，给哪个小姑娘画星座命盘呢？”
艾玛姐带着她那股独特的栀子花混合橘猫“面包”的猫毛味，幽灵般地把脑袋凑到了我的笔记本上空。
“艾玛姐，我在设计一个宏大的计划。”我头也不抬，兴奋地勾勒着一个盘根错节的技能树图。
“哦？”她眼睛骤然一亮，一把抢过我的笔，“可以啊你！终于决定接受我的建议，把这里改成猫咪主题的清酒吧了？你看你这图，多像在构思一款叫‘猫爪朗姆’的新鸡尾酒配方！我跟你说，基酒用……”
“比那更复杂。”我停下笔，从她手里抽回笔，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艾玛姐，我要把学习变成一场真人RPG游戏，然后彻底地教出一个全方面发展的人才。”
艾玛姐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浮夸的大笑：“哈哈哈哈！小白你是不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要不要姐姐给你特调一杯清酒？配方是冰块、柠檬汁，还有我美好的祝愿，保证你喝完就忘了烦恼！”
我笑了笑，没有解释。
这个想法听起来确实离谱。但只有我知道，这可能是对沈望舒小姐而言唯一可行的“攻略”。
那天下午，我一边机械地完成工作，一边在脑海里飞速完善着我的“游戏系统”。
白川茉美偶尔会和我交错而过，去补充物料，或给猫咪添食。我们之间没有多余的交流，空气中却流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递给我一杯新泡的咖啡，我回以一个了然的微笑。
那本被她精心包装过的书，就静静躺在我的背包里。
明天，游戏公测。
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玩家——沈望舒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