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小姐接过了那本历史书。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僵硬，好像那本书有千斤重。
她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先切回游戏界面，视察了一圈自己囤积的“暗影晶石”。
看着交易所的价格因她的大量扫货而微微上浮，她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那神情，活像一位君王在检阅自己的军队与国土。
我没有催促，只是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处理着社团和学生会工作上的邮件。
我给她留足了空间和时间，让她自己去消化这个名为“王权的基石”的新任务。
终于，她还是翻开了书。
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情不愿的迟疑。
她的阅读方式很特别。目光在书页间飞速扫视，像是在用搜索引擎的关键词模式，试图从大段文字里捕捉与《埃德拉斯编年史》相关的词汇。
“采邑……”
她轻声念叨，指尖在印着宋体字的纸页上划过。
“封君……封臣……”
这些干巴巴的名词显然没能抓住她的兴趣。十分钟后，书被她“啪”的一声扣在桌上。
她转过椅子，重新投入到游戏里，开始指挥公会成员去刷某个材料副本。
我没有干预。强行把鱼从水里捞出来，只会让它更抗拒陆地。
她会自己回来的。
因为“王权的基石”这个任务，我埋下了一个她无法绕过的钩子。
在《埃德拉斯编年史》里，公会想要晋升，必须完成“光辉盟约的试炼”这个前置任务。
任务内容，是说服一位性格古板、极端重视传统的NPC公爵加入自己的阵营。
而那位公爵的所有对话选项，都与封君封臣的权利义务体系深度绑定。
选错一个，好感度就会狂跌。
任务直接失败，并附带长达一周的冷却时间。
果然。半小时后，游戏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失败音效。
屏幕上，那个老态龙钟的NPC公爵吹胡子瞪眼地骂了她一句“不懂礼数的野丫头”，然后就把她的角色赶出了城堡。
沈望舒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她不信邪，又试了一次，换了几个看似更恭敬的选项。
结果，NPC的好感度掉得更快了。
“搞什么啊……”
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银白长发。我依旧沉默，假装专心于我的电脑屏幕。
她终于忍不住了。椅子猛地转向我这边，语气不善：“喂，游戏管理员，你的任务攻略是假的？那个老头根本没办法沟通！”
“任务攻略只给方向，不给标准答案。”我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你和封臣谈利益，和国王谈忠诚。你得先搞清楚，你面对的是谁。”
她沉默了。
椅子转回去的声音，带着一股愤愤不平的力道。
这一次，她重新拿起了那本历史书。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连晚饭都是管家送进去的。
我没有打扰，只是在客厅里等着。
门缝里，隐约传来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夹杂着鼠标的点击声和键盘清脆的敲击声。
“‘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所以国王不能直接指挥公爵手下的骑士，必须通过公爵……这游戏做得还真细啊。”
“‘无主之地归国王所有’……不对，这里写的是‘国王的权力受教会和贵族议会制约’。所以，我不能用王城的名义，去强行征收公爵领地上的资源。我得……跟他‘请求’，并且给予补偿？”
“补偿……补偿什么？土地？还是金币？”
“不对，这里有公式……根据‘十一税’的原则，教会可以拿走十分之一的产出。那么作为封君，我能从他那里拿到的合理税收比例是多少？要让他觉得既履行了义务，又没被过分剥削……”
她把一个游戏问题，硬生生研究成了一场学术探讨。
我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分析，嘴角微微上扬。她甚至找出了纸和笔，在上面列出算式，计算着不同方案下的“好感度期望值”。
那些曾让她头疼的数字和逻辑，一旦和游戏里的收益挂钩，就变成了她最锋利的武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色渐深了，我靠在沙发上，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书房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完全没压住的欢呼。
“啊！”
那声音短促而清亮，充满了最纯粹的喜悦。
紧接着，一阵绚烂的光效从门缝里爆出，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一片跳跃的彩色光斑。
是游戏里任务成功时才会有的庆祝烟花。
我瞬间清醒，站起身。
房门开了。沈望舒站在门口，脸上没有戴墨镜，也没有用头发遮挡。
游戏屏幕的光芒映在她脸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那是一种孩子得到了最心爱玩具时，才会有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快乐。
她几步跑到我面前，把她的游戏本举到我脸前，像是在展示一枚刚刚获得的勋章。
“快看快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屏幕上，那个古板的NPC公爵正毕恭毕敬地向她的游戏角色单膝跪下，宣誓效忠。
任务奖励栏里，一长串的稀有材料、海量经验值和金币，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
最关键的是，她的公会图标旁，多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徽记——【光辉盟约缔造者】。
“我算出来了。”她指着屏幕上的一段对话记录，语速飞快。
“我承诺给予他领地内百分之七十的战利品分配权，并且授予他‘王国先锋官’的荣誉头衔。根据历史书上的说法，这既保证了他的实际利益，又满足了贵族对荣誉的需求。好感度一次就满了！”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是翘着的。那种弧度，自然又明亮。
我看着她孩子气的表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融化。
这段时间所有的绞尽脑汁，所有的无力感，在这一刻都值了。
我由衷地笑了。
“恭喜你，大小姐。”我说，“你完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副本攻略’。”
她“哼哼”了一声，把电脑收回去，但那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她低头摆弄着电脑，假装在研究刚刚获得的奖励，耳朵尖却悄悄地红了。
“下一个呢？”她忽然问，没有抬头。
“嗯？”
“下一个任务。”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亮得惊人。
“历史书里，还有什么能让我统一服务器的秘籍？”
我看着她。
第一次觉得，那片名为“学习”的枯燥海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渡过。只要，我能一直为她造出合适的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