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琳学姐轻咳两声，忽然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白墨渊同学，我对你前段时间的‘实践’过程，产生了一些好奇。”
“实践？”我擦拭吧台的手顿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关于沈望舒小姐的‘行为引导案例’。”她用词一如既往的精准，同她交谈如同在制作一份严谨的学术报告，“你似乎取得了不错的进展。”
“我只是在尽家教的本分而已，这是我应该完成的。”
“是吗？”她嘴角牵动了一下，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我听说，沈氏集团的大小姐，最近正在用中世纪封建制度来管理她的线上游戏公会，甚至还分封了‘王国先锋官’。这听起来，可不像是普通的家教内容。”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连这种游戏里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我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别紧张，我可没有什么安插商业间谍的习惯。”她继续说：“尤菲米娅家族和沈氏集团在欧洲有几个合作项目。昨天，我父亲和沈天时先生通话时，沈天时先生很高兴地提到了他从佣人那里听来的关于自己女儿的变化，并且对她特意请来的家庭教师所具备的才能赞不绝口。他甚至提到了你的名字，白墨渊。后来，我的父亲也专门安排人去查过你的履历，对你很是在意。”
原来是这样。沈望舒的父亲，沈天时先生，那位日理万机的商界巨头，竟然会因为女儿玩游戏这点小小的变化而欣喜，甚至在和商业伙伴的通话中专门提及。这让我感到意外，也瞬间明白了艾德琳学姐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
“我没有沈天时先生说得那般厉害，这只是我和沈望舒小姐之间的一种普通教学方式。”我定了定神，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稳，“用她能理解的语言，教她一些关于结构和管理的知识。仅此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个非常高明的想法。”她给予了肯定的评价，但那更像是导师对学生作业的评语，“将抽象的社会学和管理学概念，转化为她所沉迷的游戏规则。你不仅在教她，还在为她创造一个可以实践这些知识的沙盒。”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确保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在‘封建制度’之后，是‘中央集权’，还是‘联邦共和’？你打算如何引导她？”
在她眼里，沈望舒的成长，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可以被规划、被预测、被一步步拆解的流程。
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学姐，你搞错了。那不是什么计划，更不是课题。”我迎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沈望舒小姐是我的学生。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她能敞开心扉一点，以她接受的方式能找到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如此而已，也算是不辜负沈天时先生对我的期待。”
艾德琳学姐静静地看了我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端起咖啡杯，再次抿了一口，视线却转向了窗外，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咖啡店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背景音乐在流淌。
“白墨渊同学。”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相信命运吗？”
这个话题的跳跃让我始料未及。
“我不知道。”
“我信。”她说，“有些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人生轨迹就已经被设定好了。她要学的知识，她要见的客人，她要参加的宴会，甚至她未来要嫁给谁，都是家族这台精密仪器运转下去，所必需的零件。”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她不能犯错，不能偏离轨道，甚至不能表露出不喜欢。”
“因为她不是她自己。”
“她是家族的荣耀，是继承人这个符号。”
我沉默地听着，手中的抹布，无意识地在吧台上反复擦拭着同一个地方，留下一道道湿痕。
“你为沈望舒创造的那个‘沙盒’，很有趣。”她转回头，重新看着我，“在那个世界里，规则是你和她一起制定的。努力就有回报，胜利可以被争取。一切都是清晰的，可控的，并且……充满可能。”
“她可以在里面当一个失败的国王，可以被臣民推翻，然后读档重来。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失败，而指责她玷污了家族的姓氏。”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认真。
“你给了她一个可以‘试错’的世界。”
她说完，便站起身。那杯拿铁，她几乎没怎么动过。
“一个只要遵循规则，付出努力，就能获得胜利和荣耀的世界。”
她顿了顿，视线有些飘忽，落在窗外那片被精心修剪的草坪上。
“有一个人，愿意为你量身打造一条通往胜利的路，扫清所有规则之外的障碍……”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叹息，又像自语。
“……那一定很自由吧。”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说的或许并不是沈望舒。
没等我理清思绪，艾德琳学姐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她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纯黑色的卡片，放在吧台上。卡片边缘烫着一圈银色的鸢尾花纹。
“白墨渊同学，你也快到该考虑就业的年龄了。”
“下周，尤菲米娅家族名下的企业会举办一场面向世界的招聘会，管理层也有我的位置。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带着这张卡片直接去顶楼找我。”
她将卡片朝我这边推了推。
“尤菲米娅家族，很欢迎你这样的人才。”
“如果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也没关系，”她话锋一转，“带沈望舒小姐去看看吧，见识一下真正的商业世界是如何运转的。这对她以后接管沈氏集团，一定有所帮助。”
说完，她转身，没有再看我一眼，推开店门。
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她高挑的身影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我低头看着吧台上那张冰冷的黑色卡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