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我再次站在了沈宅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前，不管是多少次来还是会被这栋建筑华美的装修给惊艳到。
女仆长如常为我开门。
“白墨渊先生，下午好。”她微微躬身，“大小姐在画室。”
“画室？”我有些意外。
在我的认知里，沈望舒小姐的活动范围基本局限于她那间堆满了游戏机和漫画书的卧室。
“是的。老爷早年曾希望培养小姐的艺术修养，画室一直保留着，只是小姐很少使用。”女仆长平静地解释，随即侧身，“请随我来。”
她引领我走向宅邸的另一个侧翼，穿过一条挂满古典油画的长廊，最终停在一扇不同于其他房间风格的白色双开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
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但能听到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我犹豫了一下，推开了一些。房间比她的卧室要明亮许多，巨大的落地窗被白色纱帘遮挡，过滤掉过于刺眼的阳光，只留下柔和的光线充盈室内。
空气中弥漫着颜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
沈望舒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高脚画凳上，身前是支起的画板。
她穿着沾了些许颜料渍的宽松T恤和工装裤，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颈边。她正专注于面前的画板，右手握着一支画笔，左手边散落着各式各样的蘸水笔、尺子和已经完成的线稿。
我没有立刻出声打扰，只是缓步走近，目光扫过画室。
靠墙立着几个书架，塞满了美术教材、漫画分镜教程和厚厚的画集。
另一面墙则钉满了各种画稿，有人物设定，有场景，还有一些看起来是独立成篇的短篇漫画。画风成熟，线条流畅，看得出绝非一日之功。
我走到她侧后方，能看清画布上的内容时，我的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画面的焦点，是一个穿着华丽洋装的少女，背景是哥特式的城堡窗棂，窗外是繁复的星空，少女在星空下独舞，女孩的背影纤细，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孤寂感。周围用略显狂草的笔触勾画出一道道刀割般的裂痕，配上诡异的笑脸和扭曲的身躯。
沈望舒画得极为专注，抿着唇。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察觉我的到来。
我看着她笔下那个孤独的背影，定睛一看，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发凉。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孩，而是一个被精心打扮的木偶，动作一起一伏也不是在独舞，而是被钉子固定了动作，她没有五官，身躯上被钉满钉子，钉子卡在关节位置，让画面中的人物保持在同一动作上。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女仆长那天的话语瞬间在我脑海中清晰起来。
“这是你原创的角色？”我轻声开口，以免惊吓到她。
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猛地回过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慵懒。
“谁让你进来的......”
“抱歉，门并没有关紧，敲了门没有回应我便自作主张进来了。”我平静地回答。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放下笔。
“女仆长告诉我你在这里。”我如实相告，目光依旧停留在画板上，“看来大小姐除了游戏，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才能。”
“随便画着玩而已。”她轻描淡写地说，同时转过身，用身体微微挡住画板，似乎不太习惯被人如此直接地审视她的作品。
“无聊的时候，脑子里总会冒出些奇怪的故事。”
“很有想象力。”我由衷地说，“考虑过发表吗？或者投稿给一些漫画杂志？”
她立刻摇头：“不要。画给自己看就够了。没人懂我的风格和想要表达的内容。”
“为什么？我觉得很多人会喜欢你的故事和画风。”
“不需要别人喜欢。”她走回画板前，拿起一块软橡皮，小心地擦拭着画面上多余的线条，“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想被不相干的人评头论足。”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阳光静静地洒落，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好吧，”我率先打破沉默，后退了一步，“不过，既然来了画室，今天的教学，或许可以换一种形式。艺术鉴赏和表达，也是综合素质的一部分。你父亲的要求是‘全方面’，这当然也包括审美。”
“我对那些枯燥的艺术理论没兴趣。”她嘟囔道。
“不谈理论，”我立刻接话，“只谈你想表达的。”
“……没什么好聊的。”她沉默了片刻，才闷闷地说，“而且，我也很久没画了，只是一时兴起。”
她又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用脚尖蹭着地板上的一小块颜料渍。
“即便很久没画，完成的作品不也如此优秀么？”我引导着她开口：“你在这方面很有才华。”
她忽然冷笑了一声：“有什么用？我们的家族企业里不需要一名优秀的画师。在老爹眼里，这些都是不务正业。他只想让我学管理，学经济，以后好接手他的生意。”
她转过身，背靠着画框，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轮廓，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老爹说过，画出来的世界，再好看也是假的。挡不住外面那些真的。”
“画出来的世界不是用来抵挡现实的。”我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外，“它是为了让自己更有力量去面对现实。”
“随便你怎么说。”她移开目光，重新坐回了沙发里，恢复了那副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姿态，重新拿起了游戏手柄。
“你上不上课？不上就陪我打两把。”
我轻轻晃晃头：“来吧，也让你看看我近期修行的成果，作为你的老师，也得有足够说服你的实力啊。”
“口气倒是挺大，明明只是一个请来的家教。”
我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另一个手柄。
“要是被我老爹发现我俩一起打游戏，你绝对会被扣工资。”
“你难道现在想上课么？”
“不想。”
“所以说啊，对于没有丝毫学习兴趣的人而言，即便是爱因斯坦来也教不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