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纸页上划过,留下沙沙的轻响。
我喜欢这个声音,从小听到大的声音。父母在工作忙碌时在一旁独自玩耍的我总是常常听见,然后在这种急促的背景音中昏昏睡去。
它让这间小小的,只属于我的宿舍房间,显得更加安静。
窗外的天色已经由澄澈的蓝,转为一种温柔的,掺着橘色的紫。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三十四天。时间如白驹过隙,光阴飞逝。
日记本摊开在书桌上,是母亲在我出发前塞进行李箱的,封面是横滨港的夜景,我最熟悉的风景。
每一天,我都会在这里写下一些东西,记录我所经历过的生活。
关于新的课程,关于新的城市,还有…关于新认识的人。
这里的空气和横滨不一样。
没有潮湿的海风,多了一些干燥的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气息。
教学楼的风格也完全不同,不是规整的方块,而是带着圆润弧顶的古老建筑,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会扬起细小的金色的尘埃。
一切都是陌生的。连路边鸽子的咕咕叫声,都好像带着异国的腔调。
刚来的那几周,我几乎每天都在迷路。
课程表上的英文地名像一串串无法破译的摩斯密码,我拿着地图,站在岔路口,看着来来往往、说着流利英文的同学,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座孤岛。
每一次开口问路,都需要鼓起全部的勇气。舌头在口腔里打结,说出的单词破碎又不成调。
那时候,我真的很想家。那时候,才真的明白为何海归的学子听见熟悉的乡音总是不禁落泪。
不幸的日子一直持续,直到遇见了前辈,我的生活才是在黑暗中渗入了一丝光亮。
我在日记本上,用笔尖轻轻描摹着“前辈”这两个字。
写下它的时候,指尖的温度好像都升高了一些。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地铁站门口。
我正因为被一群陌生的男人围群而焦急,他恰好经过,主动停下来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他的中文很好听,温和,沉稳,像四月的春风。
后来我知道,他也是中国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很久。
我记得他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搭配着正式的西服,阳光落在他身上,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很耐心地听完我结结巴巴的说明,然后笑了。
“不用那么约束啦。”
他说。那个笑容,让我瞬间放松下来。
之后,他带我去了咖啡厅。
“Whisker & Steam”。
一个有着温暖灯光和可爱猫咪的地方。
也是我现在,可以被称为“同事”的地方。
我的留学人生,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日记本的这一页,我详细记录了第一次领到薪水的事情。
艾玛店长将那个白色的信封交给我时,我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信封不厚,里面的纸币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那是属于我的,靠我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我将信封放进皮包最里面的夹层,反复按了按,直到现在,那个位置仿佛还留着余温。
回宿舍的路上,前辈推着自行车,陪我一起走。
我忍不住哼起了歌,是家乡的民谣小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开心。
“谢谢前辈。”
我对他说。
我真的,真的很想感谢他。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还在宿舍里,对着陌生的天花板发呆,计算着父母汇来的生活费还能用多久。
是他,给了我一个接触这个世界的机会。
“看到你现在这样,我也很开心。”
他这样回答我。
路灯的光从他侧脸滑过,我飞快地低下头,感觉脸颊一定很烫。我好像总是在他面前脸红。
明明已经提醒过自己很多次,要表现得更从容、更成熟一些。
可是一对上他那双温和的眼眸,所有的镇定就都瓦解了。
我翻了一页日记。新的一页,我写下了昨天发生的事。
我把整理好的轻小说书单发给了他。
为了那个书单,我几乎把所有我看过的作品都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
哪些故事更有趣。哪些文笔更好。哪些可能更适合他那个“情况比较特殊”的学生。
我甚至还为每一本书都写了简短的推荐语。
在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这样会不会太冒昧了?前辈会不会觉得我很小题大做?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他回复的时候,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的。
“白川同学的效率很高呢,谢谢。”
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我却反复看了很多遍。连那个句号,都觉得带着温度。
我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臂弯。
前辈。
白墨渊前辈。
我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他就像一本很厚很厚的书。
温柔,强大,可靠。
会照顾有点冒失的妹妹,会认真对待每一个学生,会在咖啡厅里熟练地制作出一杯又一杯香醇的拿铁。
我见过他教我拉花时专注的样子。
手腕稳定,眼神认真,一个完美的树叶图案就在牛奶的涡流中缓缓浮现。
“哇……”
那声惊叹,是发自内心的。
我也见过他无奈地应对艾玛店长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艾玛姐,你知道的,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我们手中。”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做好。
而我,只是一个笨拙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来自横滨的留学生。
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好远。
笔尖无意识地在纸张的角落里画了一个小小的咖啡杯,杯子上有一片歪歪扭扭的叶子。
画得很难看。我有点丧气地停下笔。
“茉美,要去吃饭吗?我好饿啊。”
门外传来了室友莎莉文的声音,她是一个活泼的美国女孩。
“啊,就来!”
我连忙应了一声。
将日记本轻轻合上。
金属的搭扣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锁住了我所有的心事。
我把它放进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和妈妈寄来的家书放在一起。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窗外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远处的城市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明天,在咖啡厅,应该还能见到前辈吧。
只是这样想着,嘴角就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来了!”
我拉开门,对着莎莉文露出了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