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二楼，在走廊尽头打开两道门帘，修林跟着朱莉安娜一起进入伯爵府的小书房，这里也陈列着满满当当的书籍。
珍藏在这里的书籍既怕风雨、也惧日晒，书房多年没有开过窗，琉璃窗隔绝了初夏的蝉鸣，纱帘把太阳的光影挡在外面，造出一片暗香流动的小世界。
朱莉安娜瘦长的脸上平静欣然，轻手轻脚地像只小猫穿梭在书架之间，认真又轻柔地抽出一本书，靠在窗边看着，整个过程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沾染到。
不管是哪个世界里，总有那么几个姑娘，安静整洁，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让修林不忍打扰。
站在她身边，修林只觉得自己变得专注和安静，仿佛身边的是一面镜子，周围的世界因为她的沉浸，变得空旷和无所适从起来。
小巧的鼻翼微张，朱莉安娜的呼吸乱了一下，胸口微微起伏，紧接着又是一口清气吐出，肩膀浅浅向下沉了一下。
专心读书的少女转动一下身子，洁白又细长的左侧小腿轻轻盘上右侧膝盖，把闪亮又灵动的眼眸转动过来，带着些嗔怪，看向靠在一旁书架的修林，似乎在质问修林为什么盯着自己看。
修林放松身体，一脸得意模样，小巧的肩膀安心靠在厚重的书架上。
“看来，朱莉安娜的心乱跳了呢，可惜既不因我，也不是这书房光影的扰动。”
“也是因为这风吧。”
清亮的声线响起。
靠在窗边的少女打开窗户，和煦的暖风吹入书房，吹得纱窗褪在一边，扰动书房的灰尘，四溢的书香混入了一些香味。
那是阳光的香气，朱莉安娜张开双手，掬起斑驳树影的一片阳光，任凭风流在狭长的指缝间涌动，抖得怀里的书页哗啦啦地响动。
也是朱莉安娜的香味，阳光和书香的压脚，让她身上的香气变得恬淡，时有时无地跟着风迹经过修林的面前。
像是一把小竹扇，挠动修林的脚心，让她忍不住就要靠过去。
“可是修林，我依然觉得放弃比赛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平常过得很沉闷吧，也许我只是觉得这里连大度和阔然都是一种节制，也许……”
“也许你只是想这么做而已，甚至没有理由去思考‘好’还是‘坏’，或者应该怎么样。”
修林也走到窗边，也学着小猫，抖抖脸，凑在朱莉安娜的长发边，轻轻嗅着、蹭着，然后依偎在她的肩膀上。
她不知自己在作什么，不是讨谁的开心，也不为沾染些朱莉安娜的气息。也许只是就像她那时做出事一样，只觉得有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清晨的太阳带着一丝暖意地照耀着伯爵府外的大片绿地，群鸟抖擞身上的露水，一个接着一个从树林跃起，向着空中盘旋巡礼。
蝉鸣声重新涌入房间里，肩膀和肩膀挤在一起，两颗心跳出七八种节奏。
数签上的缎带被风解开，向着树影下飘去，两人都只是静静看着。
耳边有风，眼前有人，暖风里修林却打了个寒颤，仿佛在这一刻真正醒来。
知道啦……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责怪朱莉安娜。
仰起有些发烫的小脸蛋向旁边看去，修林没有开口，朱莉安娜也没有回过头，但她一定知道自己的话语。
坐在窗台的朱莉安娜一扫犹疑，重新安宁和快乐起来，重新拿起手上的诗集读起来。
“如若我有天国的锦缎”
“以金银色的光线织就，蔚蓝的、灰蒙的、漆黑”
“变换着黑夜、晨昏与白昼的锦缎”
“我愿把这锦缎铺展在你的足下”
“就把我的梦铺展在你的足下”
……
书房的窗外，鲜绿的树叶被风吹奏起鸣响，带着晃动的光斑，铺在老旧的窗台上。
用完早餐，修林牵着小鹿毛向着伯爵府的大门走去。
抬起头，书房里的少女也正向下看着，笑着害羞着把大眼睛眯成一条弧线，胸口的蝴蝶结在风中抖动翩跹，凝成一道红色的精灵。
虽然你没有要求，那我还是答应你一件事好了。
修林抿了一下嘴唇，暗自下了决心，从现在起直到自己在赛场上败北，朱莉安娜希冀的畅快淋漓的战斗就由自己来实现好了。
无关礼仪、无关面子，也和家族荣誉、个人声望不存在联系，尽兴了便要胜利，劳累了直接下场，她是这个国家客人，也有这个国家的熟人，所以更输得起、尽得兴。
又经过一个饱腹安心的夜晚，小鹿毛带着小跑向竞技场走去，背上的铃铛也晃动出温柔安静的旋律。
随手抽出随身带出的两本书，修林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是个文盲，拉丁语和古英语的字词联排挡在书页上，连带着插画都变得晦涩难懂。
果然和语言不同，平时说话只需要表达心中所想，就能自然说出来。但如果写字，她依然只能写出汉字来。
伯爵府的家庭教师一天到晚板着脸，自己可不想去讨教。有空跟朱莉安娜请教请教，或者，把莉亚的儿童读本借来学学也可以。
打定了主意，她摇摇头感叹设定的不方便，把书本放回马鞍袋。
闲着没事，修林轻轻摩挲着小鹿毛的脖子，带着绒毛的马皮传来温暖弹性的触感，小马知道自己被催了，撒开蹄子向前跑去。
赛场上的血渍、汗臭、哀嚎和欢呼，再未进入修林的耳朵，现在的她也只有专注。
黑金色的双剑在赛场上挥舞开，借着上午的阳光抖开一片花的光影，同少女的身影一起在人群里穿插翻腾，不时有利器相击的声音带上天空，惊起人群的感慨。
从混战的四方刀剑，到单打独斗时，飞来的长枪，掠过的刀剑，都不再能奈何她，败者和胜者在她的双剑之前反而意兴阑珊。
眼前的王冠、贵族铠甲、冷言冷语和殷勤招呼，也没有被修林注意过。
说不上是沉浸在自己的心境中，还是沉浸在比赛中，修林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样一路打到决赛吧。
这是我答应你的事，朱莉安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