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田邸。
庭院中,麒麟的妖怪坐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慢慢送到嘴边。她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阿梦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要从对方身上探索出什么,又像是对心爱的孩子选择了放手。
冴月麟早就注意到了稗田阿梦的视线。她能读懂这眼神,但她并不理睬,待到喝光杯中的茶水才扭头看向阿梦:“差不多得了哦?”
稗田哑然失笑。
坐在她面前的,乃是麒麟的妖怪,祥瑞的化身,幻想乡的最后手段,可为其起再多的名号也无法改变一件事实——她面前的,分明只是孩子。
会因为朋友突然的通信匆忙赶来,也同样会因为对被托付的事实在不喜而生起闷气,在嘱托下气恼地说出“我试试看”这样的话。
麟,你果然不该沾染我们这等的…
“不许笑了啦…”
“好的好的。”
“你怎么还有点不服气的样子…”
“因为难得替你感伤一下,你直接把气氛弄没了。”阿梦面色古怪地说。
“才不用你替我伤心。”冴月麟鼓起嘴巴,在有意无意的作用下,她的脸蛋鼓得溜圆,如同泡泡一般,给人一种想要戳破的欲望。
于是…
噗呜。
“干嘛啦,咬你哦。”
“真是可爱啊,麟。”阿梦捂嘴轻笑。
冴月麟无奈地给杯子加满茶水,说:“真是的,也只有你这样做我不会生气吧。”
“光小姐呢?”阿梦歪歪头,举起食指,问道。
“那家伙不敢的啦。”
“也就是说不会生气呢。”
“喂喂。”
……
“那野狗还不回来吗?”冴月麟用竹签扎起仆侍端上来的丸子,在阿梦眼前晃了晃,“再老的狗也该记得家的。”
有了家就成了家犬了哦,麟。
稗田阿梦这样想着,她握住冴月麟的手,把丸子送进了冴月麟的口中。冴月麟顺从地闭上眼睛细细咀嚼,随后露出满意的神色。
“难得你没有加东西整我。”她说。
“毕竟是我有求于你嘛。”阿梦回答说。
“那家伙值得你们这样吗?你也是,光也是。话说那家伙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哦,两样都是。我有和他说过,让他好好地在人间之里走上一圈,会因为遇到了有趣的景色而迟滞下来也说不定。”
虽然这样会让她们等得更久,不过,如果在人间之里有什么能吸引易的东西…那再好不过。
回归人世吧,理所应当的人之子。
冴月麟看见稗田阿梦陷入沉思的模样,一时竟找不出打破这份宁静的理由,索性低下头,拿竹签慢慢地吃起丸子。
如此便好吗?她萌生出这样的疑问。
“贵安,阿梦。以及,麒麟小姐。”
披着黑色风衣的青年走进庭院,向二人问好。
是易。
这算是冴月麟与易的第二次会面。冴月麟抬起头对着易上下打量,怎样都得不出满意的结论。
她不认得这种衣物,但不得不承认,这是很帅气的服饰。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想必放在这里再合适不过,那干练的感觉确实让她觉得清爽,恰合这秋风吹拂的时刻。
只是,如此虚伪的笑容…
她想到了那位妖怪贤者。
既是合作,却故意摆弄出做作的模样吗?如果只是礼貌的修饰,她会摆出同等的敬重,即便她并没有。但为什么要让她连这份“故意”也一并发现?
想到此处,她难免有些不快。
“许久不见,麟。”
“……”冴月麟看见从易身后走出的黑发幼女,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下一刻,她发出爆鸣:“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此世全部之龙,当世至强,龙神,敖敖·伊古斯弥卡。冴月麟对敖敖的这些称号并不敏感,但也知晓这些称号无一虚名,说到底,她们曾是“同伴”。
原来如此,依仗着这份不可预测作为筹码吗,半妖。明明是得来的施舍才对吧。
“因为被施舍了。”敖敖淡淡地说。
“哈?”
开什么玩笑,并非神明施舍予人,而是人予神明施舍吗?她知道的,敖敖是被利用也无所谓的性格,但也绝不是会随意给出恩准的家伙,便是紫也做不到。
那么,你从这家伙身上看出了什么,龙神大人?
冴月麟怔怔地看向易。
“麟,这样称呼你可以吗?”易抬起手,摆出问好的姿势,“首先感谢您当时的帮助,不然我应该去阎王大人那边报道,然后被丢进地狱才是。”说着,他自嘲地笑出了声,这次倒是真情实感,可叫人轻松不起来,“虽然你应该听光说过,不过,由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好了。孤名易陌笙,乃是第二任西星虎宿奎木狼的徒弟,希冀拯救世界之人。不过此身到底孱弱,单单称我为易就好。”
“……”
“没有什么感想吗?”
“认真计较的话,信息量是很大的呢。”敖敖点评说。
冴月麟沉默片刻,突然,她向易丢出竹签,竹签在射中易的面门之前被易伸手抓住。见此,她露出恶劣的笑容:“呵呵,如此也报了一箭之仇呢。”
“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易走上前,将竹签放回盘子。
“呐,易,小家子气的麟也很可爱吧?”阿梦托着下巴,淡紫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易从未面对过这个样子的阿梦,饶是刚刚将气氛扭曲得沉重的他,也生不出扫人兴致的心思。他干巴巴地陪笑着,一边附和:“是呢。”
“易窘迫起来也蛮可爱的,是吧,麟。”
冴月麟对此不做评断,她扭过头,出言嘲讽:“龙神大人也会犹豫进退吗?”
“龙神大人?”阿梦触发了关键词,肃然起敬,“实是失礼,鄙人竟…”
“无碍。”敖敖抬起手,打断阿梦的输出,她缓缓将手放下,又摇了摇头,“不,应当只算作恩泽。麟,如果你觉得我在被利用…你刚刚也是。”
是也,于敖敖而言,冴月麟无非行使着那份无关紧要的牵绊,向至高的神明发出建言……如若换做某些掌管厮杀的神明,一定会说出向神建言的代价乃是生命的话吧。
冴月麟被这句话噎住了,忙乱地站起身走到敖敖面前,围着她上下打量,眼底透露着不解:“古怪,神明大人也要插手尘世的事务了吗?”
换成失礼的发言,就是……你没病吧?
也许是考虑到龙神大人绝对不会沾染尘世的疾病,她才这样改口。
说到底,即便敖敖将她的行为称作利用,但她们也是一并生长起来的,或许有过同感的“同伴”。即便如今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这也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如此,她怀揣的,仅仅是名为怜悯的情绪。对她而言,名为“敖敖·伊古斯弥卡”的个体,只是未通人心的孩子。
“人心是麻烦的事项。”敖敖低声说,“理解为什么又不理解为什么。所以,我只是我就好。”
“那我还真是罪孽深重。”冴月麟自嘲道,得到了明确答案的她终于是敲定了主意。她来到易的面前,伸出了手:“吸引了神明目光的异数星啊,我姑且准许你的追迹……不要误会了哦?这个,是光,阿梦,以及龙神大人的面子。”
易一时错愕,但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不胜荣幸,麒麟阁下。”
又一次被提到了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