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易与冴月麟而言,所谓的结盟似乎并无意义。让易来形容的话,他们更像是一同被关入笼中的困兽,用试探的目光打量彼此,等待着一方的死去,再伸手收下对方全部的遗泽。
他没有吞咽的想法,冴月麟于她有恩。但冴月麟就是给他这样的感觉——或是说,她只是因为“好奇”,选择了“观察”。
转眼秋也过去,冬的爪牙无差别地将人撕扯,就连冴月麟这最喜游荡的麒麟妖怪,都不自觉地躲进稗田的府邸,成了深居简出的物种。
作为这段时间的刻痕,他们对有关如何离开幻想乡的研究,可谓是毫无进展。
环绕着幻想乡的结界——无论如何,他们绕不开这个。
那是妖怪贤者八云紫凭借得天独厚的能力,将“虚幻”与“现实”混淆,将概念留存,收束,锚定的“世界之理”。
无法视见,无法碰触,连感知也无法做到。
隔绝虚实。
他们是被判明为幻想的羔羊,绝无可能对这结界——
“倒不如让阎王大人接收。”易放下书,作出悲剧一般的发言。
“呵呵,终于疯了啊,野犬~如此我就可以把你退治了吧?”冴月麟缩在被炉里,懒懒地看了易一眼。
“您是打算冬眠吗?”易没把冴月麟口中的“退治”放在心上。由妖怪退治半妖的说法未免滑稽,不过,他只是单纯的不在意,连带着这一点。
“一年比一年冷了啊。”冴月麟同易一样,几乎一点也没听进对方的话,彼此的交流像是一条平行的线。
“可是信长公还活着啊…”
“他死掉会暖和起来吗?”
“会更冷的。”易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就等到明治十三年好了。他暗暗地想。
不过…是提前了吗?
“如果能拿到紫的血就好了。”冴月麟自行中断了话题,自顾自地说。
“那我还是觉得从地狱通行更实在。”易插嘴道。
“说到底,该为之苦恼的只有这份无力呢,尤其是你啊,半妖。”冴月麟反唇相讥。
易没有反驳,只是将手握了又握,那空乏的感觉叫他很不自在。
他有问过光,但光的说法是,发现他的时候,只有他。
那么,寄宿着他那师傅,同样是强大武器的蚀狼,如今在何处呢?
他不太愿意想下去。
易同样有委托村中的铁匠帮他锻打兵刃,可都不太满意——无法涉足非人领域的厮杀。
门吱呀一声打开,娇小的少女跌撞地进入屋内。她顺势将门带上,便与冷风一同扑到冴月麟的身上。
“干嘛啦,好凉!”冴月麟嘴上埋怨着,却是熟练地将少女塞进被子,又不动声色地挪了挪。
少女,稗田阿梦抖了抖,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是异变。”她说,又在冴月麟的怀里蹭了蹭。
至于依据,则是龙神的石像。
虽然龙神本人是那种连世界毁灭都没兴趣干预的性格,但龙神的石像,多少有着判明吉凶的用途。
如若石像的眼呈红色,就代表幻想乡出现了“异常”。
“那东西不是一直红着吗?”冴月麟随口说道。
“那不是更糟糕吗?”稗田阿梦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那语气可谓是无奈,“我和光找过很多次,但都找不到源头。”
或者说,连这“异常”是何都不知道。
“那就干脆放弃好了。”冴月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你那人鱼的研究,或者去研究这只半妖,都比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好吧。”
易没有插进这段对话的想法,目前的他,于阿梦,乃至于光,大概都用上了淡漠的处理方式。和麟对他的态度别无二致。
也即,观者。
易意识到了这一点,忍不住暗自哀叹——不知觉间,已然被这幅身躯影响了吗?
当是借口,他不该建立更加深刻的羁绊才对。
可,毕竟是蒙受了恩惠,他应当作为。
借口。
『贤者或许算得不错。』他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他的确该是人类的一方。
……
虽说决心插足其中,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该怎样探寻——易全然不知,异变二字过分的空泛了。
那写作龙神读作敖敖的孩子或许全了全然,但也仅此而已,她没有从画中走出的理由,易也没有找到她的办法。
易把人间之里的居民拜访个了遍,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他果断地走上了妖怪之山。
“呵呵,我可是不善交际的那一类。”
在阴阳师的村落里,易轻笑着,将迎接者的奉承接下。
阿梦的身体称不上好,说是体弱多病有些过分,但也相差不远。那么,她同光的确认多半是上原光来执行,由她在书信中将信息确认。
与阿梦不同,易需要眼见。他需要将确切的情报确切地映在眼底。
“光呢?”他问。
如果可以,他不想通过这个男人去寻找光。
村上启,乃是怀揣着不成样子的遗恨,凭着对上原光的盲从行走至今的家伙。
无法燃起复仇的火焰,便将存在的意义一并交付与他人,如此维系着自己不至肢解…这恰恰是易最讨厌的生存方式——无觉悟,还选择让他人背负。
上原光并不在她那居所,合情合理。她试图看到的,将会伸出手的,太多太多。
“光大人去了山里。”村上启回答。
山里?她总不会要天狗河童之流帮她探寻异变的源头吧?
“你们不劝劝她吗?”
“光大人是最强的阴阳师。”村上启说道,话语中透着骄傲,“哪怕晴明公再世。”
“即便是仙人,也没有扎进妖魔堆里的习惯。”
面对启的回答,易不禁皱眉。虽然不愿意提起,但较起真来,凭着师傅的荫蔽,他也可以被算进仙的行列。
他没有前去找寻的打算,只是走进上原光的书房,随手拿起一本书,用以消磨时间。
可毕竟是冬天,天色很快便黑下去了。易没有动弹,只是僵坐,任夜的颜色将自己吞没。
待到夜半,光端着烛台来到了书房。她的脸上带着浅淡的伤痕。
“贵安,易大人。”
“天狗么。”易头也不抬,只拿余光看她。
“是鬼。”上原光说着,不觉伸出手摸向那道伤痕,随后…哑然失笑:“像我这样弱小的阴阳师,当然比不过渡边纲大人吧。”
易仍旧没有动作,黯淡火光映射下的那张脸显得有些诡异——如此自怨自艾吗?明明从鬼手下活下来了,还只受了这种程度的伤。
“闲话免谈。光,我需要关于这场异变的情报。”
“雾之湖的冰之王。”光将烛台放到桌上,从身后掏出一个荷包,“鬼仙人阁下是这样告诉我的。”
易接过荷包,打开,是一张饼。
“当真不合时宜,光。”易摇摇头,却老老实实地将饼一口一口吃完,“便这样相信吗?包括我,也包括那跟脚古怪的断臂之鬼?”
鬼仅仅是不屑说谎吧?那位恶食鬼甚至不需要欺骗,只需要将片段的真相交给你就……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哦?”光理所当然地回应说。
上原光没有回答她为何会信任易,她只是用一样事实将另一样事实模糊。某种意义上,上原光有着鬼的特质。
倘若与她提起,她大概会轻笑着回答:这同样是人心。
易沉默了许久。而后,他简单地擦了擦嘴,站起身向光道谢。
简单地了解了彼此的近况后,易决定请辞。
“于是,易大人,您打算怎么做呢?”
易临行前,上原光叫住他,向他发问。
“你可以将那家伙退治吗?”
“很遗憾。”光摇摇头。
“那确实遗憾。”易干巴巴地说,“那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