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在阴阳师的村落待了一夜,用过午膳,便辞别了光,动身前往雾之湖。
到底是入了冬,那身风衣多少显得有些单薄。他握了握拳,僵硬麻木的感觉有所舒缓,可他又怅然了。
伤痛绝不是生者的特权,他很清楚,却忍不住贪恋。
“把这当做为人的证明么……真是可笑。”他自嘲地笑了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的身形在雪地中穿梭,雪层崩落的声音紧随其后。
光的信息大概是可靠的,易愈是靠近雾之湖,那股远甚于冬的冰寒便愈是刺骨。
走出森林,映入眼帘的是直冲云霄的冰墙。
的确是异变。
但,是如何做到的?
……
不,不该继续下去了。片刻,易得出了结论。
无论如何,他该于此止步。这绝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插手的事项。
他转过身去,抬脚欲走,心头却猛的一颤。于是——
“疯猎。”
随意铸就的兵刃横在身后,由他反握着,堪堪将突如其来的攻击挡下,随后折断。而易,也顺着冲击翻滚几圈,立刻奔跑起来。
来自未来的生机附着在“现在”的躯壳之上,他本该觉得力量充盈,可浮上心头的感觉名曰:无力。
规制?还是……
易飞扑出去。
轰!
积雪被巨大的爆炸席卷起来,几乎将他掩埋。
“该死……”
那只鬼分明就是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吧。
灵力,妖力,魔力,通通停摆。他所能动用的,只剩下那“疯猎”遗留的些许气力。
如果“师傅”还在就好了。他想。
到底没有趁手的武器,弄得他畏手畏脚的。
真是麻烦,如果不是为了帮助阿梦,他才不会趟这样的浑水。
“逆武——”
“够了。”
清冷的女声。有些沉闷,说是不悦要更加贴切。
易抬起头,银色的光亮闯进他的视野——盔甲。确切的说,是护腿,反着光。
他的面前,是身着铠甲,披着蓝色披风,留着蓝色长发的少女。少女身后,六片巨大的冰晶漂浮着,组成翅膀的模样。
“……”易微微一滞,便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从何处发起攻击。
少女语气平淡:“胡乱闯入我们的领地,还想着露出爪牙么?只此一次,退去吧。”
“原来如此。”易半跪着直起身子,死死盯住少女的眼睛,“篡夺?收复?或是说……”
“我不明白你这般有恃无恐的样子是因为什么,但,我说,‘不允’。”
易的身体一僵,本来运转流畅的思绪像是被按下了暂停,他被动地战栗起来。
“真是可怕啊,冰之王。”他轻笑出声,“是否是有些小孩子气了呢?”
将能力封禁,令思想停摆,使情绪堵塞。
如果单单提出一样,易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确认眼前之人的身份,以及,对方真正的能力。
但,三者一同出现,再加上光所说的“雾之湖的冰之王”,事情就明朗了。眼前少女的能力是——
——冻结,概念意义的冻结。
所以说啊,太小孩子气了,冰之王。他忍不住想。
少女丝毫没有被看透的窘迫,仿佛她所透露的都是她有意为之,她只是淡漠地开口:“你该走了。”
易舒了口气,转身向人间之里的方向迈开脚步。
……
……
力量逐渐回归,虚浮的躯壳慢慢变得充实,他也终于有了余力思考交锋之外的事情。
冰之王,理所应当是雾之湖的主人,至少是实质性的持有者。她用冰筑起高墙,将雾之湖与外界阻隔开来,由此铸就异界中的异界。
因为光,他姑且确信那位断臂鬼的发言。那么,这场不寻常更不贴合世界轨迹的“冬”,与那墙内的事物,一定有着关联。
于是,探寻动机。
畏惧?宣告?亦或者……守护?
墙内的事物与她所要做的,绝脱不开干系。
篡夺,收复,更甚于……归还。
只是,最初的攻击……
是他触发了自律的防卫机关,还是这位冰之王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
这才是琐碎的事。他摇了摇头。
既已沾染了因果,他没有为了所谓的通行票放手的道理。
呵。真是贪心啊,该说自己不愧是奎木狼的选星吗?还是说,当真只是拙劣的模仿,维系着如今勉强为人的一半?
易顿住脚步,抬手按住自己的胸膛,心脏的位置。
“影……”
先将情报交付给阿梦吧。他甩了甩脑袋,那动作和出水的犬类一般无二。
明明没有再被冰之王的能力影响,可他走得很慢,一摇一晃的,显得很是浑噩。待他挨到人间之里的地界,已经是傍晚了。
视野里,从地平浮现出一排人影。
“难得你没有侵犯领空呢。”阿梦裹着厚重的衣物,像个粽子一样,站在易的面前。她的身边是村内自行组织的自卫队的成员们。
“真亏你会等我。”易勉强地笑了笑,说。
“抱歉,人类是这样弱小的物种。”阿梦回答,言语里的歉意被她克制得很深,可易听出来了,“欢迎回家,易。”
“嗯。”易轻声应和。
“都散了吧。”阿梦向自卫队的队员们下达命令。
接着,她不由分说,拉起易便走。
易很难想象阿梦会做出这样的事,考虑到阿梦那一拳下去不会哭但是会见阎王的病弱身体,他到底顺了对方的意。
他能感觉到,从少女那只手传来的震颤。
她在颤抖。
“怎么了吗?”他问。话语轻柔得似是安抚。
同样的,不解。
稗田阿梦站在人类的一侧,是不折不扣的人类派;易虽然挤在人类的战船上,他的身份却是半妖。
他曾为人的事,不管上原光和冴月麟有没有与阿梦说过,都无关紧要。
毕竟,他是主动成为半妖的。他本身就是规则的破坏者。
易与稗田阿梦之间的关系称得上一句朋友,但也仅此而已——他如此确信。
然而——
“这一份,是人类的傲慢。”阿梦说。
“你妄断了喔,易。
“我只有三个朋友。
“我需要敬畏。
“可光看透了我。
“麟,不会怕我。
“而你……是我抓住的。
“哈哈。
“说不定我才是妖怪。
“你认为我不会担心你吗?真是傲慢啊……
“并非眷恋,而是需要,说到底,不管不顾也是为恶。易,你明白吗?”
易泄了气,却也笑出了声:“那便为恶。”
阿梦一愣,可很快,她释然了,同样笑出了声:“那么,易,你有为恶的觉悟吗?”
“……”
“呵呵。那么,我,稗田阿梦判定——易,你是人类哦。”
易止住脚步,脸上的表情是阿梦许久未见,却异常熟悉的窘迫模样。
他甩了甩脑袋,低头望向阿梦的双眼,摆出一副“迫真”脸,相当郑重地说道:“啊,我说,阿梦——这种时候还想着调戏我,未免恶劣过头了呦?即便是作为朋友,我也该规劝你喔?”
“呵呵,有没有觉得人性砰砰砰地从脑袋里生根发芽呢?”
“我现在想让你的脑袋生根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