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圣杰利安已经换下戏服，穿上他自己那一套还算体面的衣服，踏着石砖路，略显急促地往家的方向走。对于诗蔻蒂的提议，他并没有立刻做决定，对于他这样优柔寡断的人，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候都必须需要一个外置的处理器，不然他们会把一切都给搞砸，或者是让事情拖延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好在他结了婚，有一个聪明持家，和他有着相似爱好的妻子，在关键时候总能给他现实而远瞩的建议。
他七拐八拐，总算是在天将黑的时候回到了下城区的一条小巷子，这里的房子都是上了年纪的，在西征时期搭建，还有的更早，甚至是伯劳利时期之前的老物件，它们斑驳的石砖墙壁和木头上的青苔无不诉说着过去的秘密，低矮的房顶和屋檐使得下城区在这里仿佛凹下去了一大块。
他和伯莎的小家就在这些不起眼的小房子的其中一栋中，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门口挂了一串他们自己做的铃铛？或者是那已经褪了色的外墙？
“我们，经过注目凝视的，稻谷的田地，我们，经过沉落的太阳，也许该说，是他经过我们而去。露水，使我颤抖而发凉，因为我的衣裳，只是薄纱，我的报肩，只是绢网。我们停在一幢屋前，这屋子，仿佛是隆起的地面：屋顶，勉强可见；屋檐，低于地平面——”
圣杰利安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出来自己妻子充满忧虑的吟诵声，他的心也随着语调而浮动。
“伯莎，亲爱的，我回来了。”他疲惫地推开门，吟诵的声音便随之消失。他闻到扑面而来的一股潮湿霉味，看见狭小低矮的房间里摆着同样低矮的桌子，上面放了一根小小的蜡烛，橘黄色的火焰轻轻晃动，把一些物件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映照着餐盘里的半块黄油面包，以及伯莎·休谟的脸。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让人悲伤，那么……让他想带上伯莎远远的逃开。
“啊，辛苦了，吃吧，给你留的，我已经吃过了。”伯莎坐在餐桌前，她摆了摆手说道，接着叹着气靠在椅子上，一头微棕头发散落在肩头，眼眶深深凹陷下去，这才多久？一两年而已吧？那副疲惫的样子和她刚刚来到埃洛提时简直判若两人。
圣杰利安发愣了一下，两个不同时候的身影正在他的眼里重合在一起。那个意气风发，自信漂亮的她呢？那个会兴高采烈地和他交流灵感的她呢？圣杰利安的心里一阵子酸涩，更多的是对他自己的埋怨。
“啊，这里还有些水呢，要是觉得干的话可以喝一点……哎，木炭要省着点用，连烧水的都拿不出来，你要是想喝热水，只能等到晚上生火炉子了。”伯莎站起身，在五斗橱里拿出一个水罐，里面的水晃荡的叮叮咚咚响，没有装满的时候那种沉闷而让人安心的声音。
“没事，春天了，没那么冷，不烧炉子的话，我们两个睡在一起，忍一忍就暖和了，而且我今天是去协会那里帮忙，我跟你说过，拿了不少呢。至少在这个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用担忧了。”圣杰利安说，他这几天到处打工，已经到了要跟别人强抢工作的地步，总算是勉强凑到了四十五索兰，然而放在手里，也不过是一堆刚刚盖住大拇指盖的银币，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却总让人没有安全感。
“啊，那就好。”伯莎笑了笑，把水瓶放到桌子上，低着头想自己的事情去了。自从某天她守完船之后就是这样，常常在思索着。
圣杰利安没有再说什么，他坐下，拿起面包喂进嘴里，沉默着咀嚼。
两人面对着面，房间里面死一样的沉寂。
“亲爱的……”圣杰利安抬起头，看着伯莎，“要是有一个能得到赏识的机会，你愿不愿意把我们的作品和设计拿出去给别人看？”
“……”伯莎的肩膀耸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但她是在认真听。这一点圣杰利安无需去确认，他们彼此知根知底。
“我在协会帮忙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去当群众演员，有一个尊贵的小姐，看着还没成年，她把我认出来了，因为我和她见过两次面。然后她就在结束后到后台来找我，她……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我们的船上，她当时来买东西，看上我们的那些设计，似乎还挺喜欢，我和你说过了的。”
“嗯……她这次是想干什么？定制首饰吗？那些贵族人家都有这样的喜好，要是她真的看得上我们的话，我们应该能多赚一点，能成为私人设计师就更好了。”
“那……亲爱的，你可能要失望了，实际上我也有点，她似乎对于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她……她告诉我说，下周有个专门针对于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们的展览——应该就是我们这类人，虽然我们已经不怎么年轻了。到时候会有协会里面的人去做评委……她还说……”圣杰利安吞了吞口水，有一点点的兴奋：
“要是能得到那些名家的赏识，就能进入到协会里，专心做我们喜欢的事情，还可以和同道中人交流进步，生活那些也都不用担忧了，只要我们愿意为协会工作，协会会给我们付工资的。”
他说完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伯莎的表情。他的妻子现在一脸沉思的样子，那双眼睛微微闪动着。
“亲爱的，这个消息，您能确定是真的吗？会不会只是那个贵族小姐想消遣消遣你？”
“应该不会，她后面还告诉我去找协会工作人员，我去找过了，是有这么一个展览，除了时间不对，是下下周。其他协会里的能问的人我也问过了，他们都能证实。”
“……”伯莎没有说话，她在更进一步的思索。圣杰利安看着伯莎的表情先是严肃，然后慢慢变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面迅速发芽成长，那久久未曾见到过的活力似乎又回到她身上了，她的两眼微微放光。“你说的那个贵族小姐，是不是上次硬塞给你四个银索兰？她是不是姓希莱瑟缇？”
“呃，是的，虽然我感觉这没什么关系……亲爱的，我们要参加吗？”圣杰利安问道，心中满是疑惑。
“当然，当然，为什么不参加？我大概想明白了，我知道那位小姐是谁了，你应该早说的！哎呀！”伯莎激动的站起来，“我真的没想到过！”她转身便到里面的工作间去了，接着又回头催促：“你吃完了没有？赶快进来，我们也该好好拿出来一款东西了！”
圣杰利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样子又与那个贵族小姐有关。
星溪路7号的房子里，诗蔻蒂忽然像是心有所感一样合上了书本，看向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