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西格弗里德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他曾经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掷弹兵训练,并在兵演中夺得头筹,当他在南十字军任职后也从没荒废过这项技艺。他的手很大,搓出来的雪球分量十足,准头也是异常精准,伴随着他的动作,雪球在空中飞出一个相当优雅的抛物线,最后砸在躲在掩体后面的诗蔻蒂头上。这一下砸的她头晕脑花,半天才反省过来,她探出头瞄了一眼又马上缩回去,接着开始准备自己的法术。
“嘎啊!我给你报仇!”萨洛米拉极其亢奋地说,她躬下身子,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间,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向着她的方向汇聚,裹挟着飘零而落的雪花,以她为中心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型雪风暴,就在这个过程中,雪花凝聚成形,宛若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如活物般扭动着身躯,向着西格弗里德所处的那个掩体后面扑了过去,而在这个过程中,网又叠加在一起,厚实的雪被直接改变了那片地方的形状。
“会不会太过火了?”诗蔻蒂扯着喉咙问,因为周围的人都在亢奋地大喊大叫,不这样做根本听不清楚。
“哎呀!不然怎么打得过他!”萨洛米拉回答道,兴许是因为在训练的时候被西格弗里德特别关照过,她这法术多少带了个人恩怨在里面,同样,和她一起被西格弗里德训过的家伙也是有仇报仇的心态。
西格弗里德正从雪堆里面爬出来,又被一个人的法术所逼得不得不缩回雪堆里。
场上出现了非自然的飓风,在对面的人们忽然发现,自己的雪球无论施加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扔过去,即便中间只有二十米,按理来说,在风的影响下,来自对面的雪球也会不受控制地飞向他们阵地的后方,但是并没有,那风仿佛能识别目标一般,对他们扔出去的雪球进行准确的阻滞而不影响己方。有几个对魔力波动感觉相当敏锐的,已经把目光投向了一个不起眼的雪堆后面,有一个银白色的脑袋在耸动。所有不自然风向的魔力波纹均来自于那里。
“快集火那里啊!”有人喊着,另外一人打了个火花飞出去,它在空中延展开,指向诗蔻蒂藏身的掩体,霎时间,同样在法术加持下的雪球像是雨点般飞了过去。
这什么?坐标炮击?诗蔻蒂想,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大的如雨点般的雪球,然后她往地上一趴,用兜帽遮住脑袋,蜷缩着保护自己。
在开战前他们也对所用的法术做出了限制,不能改变雪的状态,例如把它弄成冰墙或化成水,仅仅只能对雪施加动能。而可以用来交流信息的法术则不受限制,不然就太过火了。
“趴着干什么?快过来!”
有人拉着她的腿,用蛮力把她从轰炸区下拉了过去,不用想就知道是瑞秋,也就她会这么干。然而天空中的火花似乎是能追踪的,在短暂地变形过后再一次指向诗蔻蒂的位置。
“给他把火灭了!”
“来了!”
其他人的法术推动着雪球往上扑过去,将火花尽数扑灭,要是留下一点那它又会燃起来。
“我必须要让那些雪球都在我的视野范围里面!”诗蔻蒂对瑞秋喊,自幼时她便在驱使风了,这一项专精技艺在经过系统性地学习之后愈加炉火纯青,仅靠目视便可将风分成数缕并阻拦数个目标。“知道了!我给你挡着!”瑞秋说,然后直接从壕沟里面站起来。
于是对面的人便看见瑞秋脸上一幅嚣张的表情,仿佛登上山顶一般一脚踩在雪堆上,那头夺目的金发在风中飘飘扬扬,好不威风。人们毫不吝惜少女,而是把她当成活靶子,几乎只过了一秒,所有的火力就都被她给吸引了过去。在她旁边约莫两三米的地方,诗蔻蒂探出头。原本止歇的飓风再一次刮起。
隔着距离能看见西格弗里德终于爬了出来,正挥舞着双手似乎在喊着什么,不过没人搭理他。所有人都像是“打红了眼”,把那些能用但还不熟练的法术也给用上了。空气中爆开了一团团白色雾气,几乎遮蔽住了所有人的视野,风障维持着雾气的形态,不让它们被飓风吹散,壕沟里的人都在向着前方盲扔。与此同时,不知道是谁使用了不稳定的闪烁星光,裹挟着它们的紫色星云在空中集结,星光从天上盘旋着落下来,密密麻麻地粘在他们的衣物上,即便隔着雪雾也能看见那些亮点,于是雪球蜂拥而至。遗憾的是,那位施法人显然没有控制好范围,不一会儿两边的人都沾上了这些东西,于是优势荡然无存。
“不是,你怎么又缩回来了?”扎卡赖问。西格弗里德不知何时已经从战线上狼狈地退下来,和旁观者们站到一起。
“你还问,你觉得,这是我们能插进去的吗?”他有些好笑地说。
场面确实有些无法控制了,当有第一个人使用了罔顾限制的法术并被他人所察觉时,这场雪仗就不可避免地向着魔法对轰滑去。地面在微微颤动,数股不同的魔力纠缠在一起,引动地面已经被压实的雪块,如堆砖砌瓦一般聚合,当烟尘散去,左边的地面出现了一个只有上半身的双剑巨人,带着羊角一样的头盔,他的操纵者是当初在庭院里用古代法阵合成头盔的那三个人。巨人的腰部根植在在地面上的同时中空,为其他人提供完美的防御壁垒,从他张开的大口中,其他人的法术以抛物线飞出来。
“尔斯潘尼之右手,下劈!”
指令发出的同时,冰雪巨人举起右手的短剑,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向着诗蔻蒂他们所在的地盘砍过去,它的剑刃是雪做的,但附上了一层法术,面对迅速撑起的阻隔波也不会被冲散形状,在旁人的眼里,雪剑撞上了一层薄膜,并逐渐地向下压制,其他的法术雪球也在冲击。层层重压之下它几乎马上就要碎裂开来。
“轰——”
雪雾冲起六七米高,可以想象那剑最后的力量究竟有多大。震颤沿着裸露出来的黝黑土地传播出去,直到庭院大门前也能感受到。碎裂的雪剑组成小丘,小丘则被白色掩盖,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那片笼罩着雪雾的地方。
扎卡赖皱了皱眉:“还不去救人?”他看向西格弗里德。
“再等等,我对魔力波纹还算敏感的,那里的波动……很乱。”
“你说的,出事情了我俩都跑不脱。”
魔力的波动愈加地狂躁,有一瞬间,西格弗里德有种熟悉的感受,那是他第一次参与猎龙的时候,一头伪翼地龙燃烧着自己的血,在一瞬间烧穿伪翼的血管,向着天空短暂地翱翔,然后调转头颅,直冲着猎龙火炮冲过去。它在展翅的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波动和当下的波动无比相似。
他忽然就想到对面的学徒们要做什么了。
裹挟着冰晶的吐息突破重重迷雾,和寒流一起冻结住巨人的右手,它登时便脱离了主干,摔在地面上。然后是风压,仿佛有一头龙在有力地鼓动翅膀。人们终于看见迷雾中是什么了——一头白色的龙,不同于教科书上的那些在地上奔行的物种,它是一条真正的飞龙,没有多少人见过飞龙,但它身上的气势叫你从心底里认为它是那翱翔在天空的霸主。即便它浑身上下都是雪与冰晶构成,那反光的鳞片反而叫你愈发地坚信自己的判断。然后它的翅膀猛地一挥动,气流和法术一同托举它冲向天空。
“老天,他们能飞啊!西格!你看啊!”
扎卡赖激动地说,西格弗里德沉默不语,他回忆起那时所见到的那头美丽的生物,有着完全相反的黑色鳞片和橙色火焰,辉煌过后便陨落在炮前,其他人笑着上前收割它的尸体,只有他一人感到悲哀,为这美丽强大的生灵悲哀,不知道当它选择燃烧血液来冲向天空的时候,心里是否也会感到不甘和失落呢?它的骨架最后放到里王立艺术馆里供人参观,甚至连名牌都放错了。
从立场上来说,他要期待巨人的胜利,但此刻,他无比希望这头冰雪飞龙能毫不留情地用利爪抛开巨人的喉咙。
在欢呼声中,飞龙向着天空飞去,而后它调转头颅,人们也看见在它的犄角间操纵它的少女。诗蔻蒂凭借着自己对玻瑟洛蕾塔的印象以及对飞龙整体的感官创造了它,让它的体型更加庞大,外形更加地嶙峋,符合人们所认知的强大龙类。在它中空的肚子里有其他人维持它的整体性,事实上要长时间飞行的龙鲜有如此巨大的体型。它和那巨人的上半身几乎差不多。当它盘旋的时候,投下的阴影能罩住人群的一半。如此大的架势,就算是最迟钝的人也能听到动静。这场战斗的观众,从学徒到教师,从军官们到普通学生,无不眺望着那片战斗场地,等着巨人和飞龙间分出胜负。
雪停了,天气放晴,飞龙就在离地面三十多米的地方扑腾翅膀,冰晶眼似乎发着幽蓝的光。
“尔斯潘尼之左手,投掷!”
巨人刨出雪和冻土,揉合成一个球,向着飞龙的躯干扔去,被它灵巧地躲开,在球飞到最高点的时候用尾部拦住,朝着地面上的固定靶回敬过去。拾起雪剑分开球体,接着就被倾泻而下的冰凌击打,在两边都有阻隔层的情况下便是互相消耗魔力,直到有一方的魔力不足以维持阻隔层为止。
“咔——”
无比清脆的响声。自雪剑的剑锋开始,裂纹无序地延展,它开始崩溃成最初的形态——细雪。操纵者察觉到了端倪,及时脱手。于是这整把剑都化为散落在地的一滩雪。
紧接着,飞龙势不可挡地俯冲下来,扑向巨人的喉咙,它的利爪撕扯巨人的胸腔,而巨人也用仅存的左手拔下了它的翅膀,谁也没想到这最终竟然变成了一场肉搏,柔软的雪发出只有坚硬沉重之物才会有的撞击声,不断冲击着众人的耳朵。最后的最后,一切声音都停歇了,巨人,飞龙都不见了,只有一大片雪堆。筋疲力尽的学徒们或躺或坐着,大口喘着气,缓和着过度使用魔法带来的疲倦感。
诗蔻蒂坐在原本是飞龙头颅的那堆雪上,有些失神地看向天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强而有力地搏动着,那种新奇的刺激带来的余韵还没有消退,尚在她的身体里面游走,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最后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决定,会直冲着巨人俯冲过去。受伤吗?现在看来并没有,她和他们都好好的。为了控制飞龙,她差不多是让自己的梦覆盖到了整个巨龙的躯体身上,包括其他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主脑,而其他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意志,所以飞龙才如此灵动,宛若真正的天空霸主,他们是一个整体。于是快乐的情绪不可抑制地涌上来,谁知道是为什么,谁知道呢……
她开心地,放肆地笑着,一头倒在雪面上。
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