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智慧的生物,都不可能毫无代价地做出选择,即便是希维娅这样的家伙也不例外。她的女儿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项可怕的才能,以至于她不得不施加阻隔,将那些摄人心魄的东西隔离开来,才能让,但这样还远远不够,作为根源的父亲必须要远远地离开,到世界的尽头去,直到她的女儿能完全控制那盘踞在脑海里的东西。他们二人都心甘情愿,即便诗蔻蒂从来都不会察觉到自己的父亲一直都是只存在记忆里的虚影。没有相貌,没有声音,没有回忆。
“您的心情好像不太好。”默西迪斯从她背后走来,将毛披肩为她穿戴上。高原上的萧瑟之风正席卷着教城,圣像陈列室里面已经上了霜,朦胧的灯光下,几个守夜人鬼一样的身形正蠕动着。
“你妹妹那出了点小麻烦,我在想,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希维娅说,她低下头,咬着指甲。济慈和她的双重保险都没能奏效,这是否说明,诗蔻蒂自己已经能初步掌握那链接意志的力量,或是体悟到了它的用法?这些都不得而知,但她在不断的成长,阅历也不断地丰富,听卡维多尔说,越是见过大风大浪,越能很好地掌握它,说不准这就是事物发展的自然阶段呢?那她应该为女儿的成长高兴才是。
“您回去看看吧,看上一眼就走。”
“真要去看了,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不管用了。拜托下济慈吧,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摇着头说道,“嗯……有点饿了,出去吃点夜宵?”
“现在是冬令时,饭店这个时候已经关门了,不过圣餐堂应该还有给值守人员准备的夜宵,我去拿点。”
“这么冷的天,我怎么舍得使唤你出去,就在你房间里吃。”
默西迪斯张了张嘴,看着希维娅大大方方地在她的房间里支了一张桌子,往上面摆放各式冒着蒸汽的菜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母女俩面对面坐下,手也没洗就开始吃。吃着吃着,希维娅动作一顿。
“怎么了?”
“济慈回信了,嗯,没有问题,让我不用过度担心。”她说道,继续往嘴里送拌了酱料的菜叶。“不过,还是好想看看她过得怎样。”
希维娅背靠着椅子,仰面朝天。
当教城的人们看见月亮和双子宣礼塔的塔尖平行时,处在西边的弦月庭院还能看见一点微薄的残阳,它就那么西斜下去,落入镜湖之下。诗蔻蒂从梦中醒来,她刚刚才和济慈聊完天,对方似乎用了心理医生的那一套话术,而且十分在意她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过总归是对她的关心,她不怎么生气——因为她饿了,没那个力气。
身上的衣服换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估计在睡着的期间被她们架着洗澡了。身边的床褥空着,还有微弱的温度,瑞秋大概是出去打饭了,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上。她于是下床来,披上大衣,又往壁炉里添了些柴火,坐到书桌前给希维娅写信。刚写了一个开头,瑞秋就推门进来,连带着还有法弗妮,萨洛米拉等好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女生。
“睡美人醒了?今晚可是少女茶话会。”
“我怎么不知道?”她笑着接过瑞秋手里的吃的。除了带给诗蔻蒂的饭,她们还拿了许多点心和一个茶壶,拉文提亚甚至提着一篮子的花,说是用来当香氛。
“你们也太不注意了,打雪仗的那地方明明长着那么好一丛雪绒花,全叫你们用雪埋了,还好它不怕冻,不然白白糟蹋了。”她把花放到地板上,其他人带了毛毯,便以花篮为中心铺开,人就坐在上面。从天花板垂下的丝线吊住茶壶,它的下方有一团明亮的黄色火焰煨着。空气中散发着雪绒花的味道。
“嗯,所以说,茶话会要干些什么?”萨洛米拉抱着腿坐着。
“不知道,我猜就是边吃东西边聊天,别看我俩,说了好多遍了,我们不是什么贵族小姐。”瑞秋说。
“聊天也总得有个提出话题的吧,你们都不提,那就我来喽。”萨洛米拉环顾了一圈,“从你开始吧!”
“我?不是,嗯,是说聊和我有关的事情吗?”诗蔻蒂不确定地指着自己。
“当然,接下来我问你的,你都得如实回答!不允许弄虚作假!”
“好的好的,我如实回答,只要你提的问题不过分。实在不行你还可以跟瑞秋求证。”诗蔻蒂举起双手,一时间,周围的人都看着她。无非就是一些男女间的感情问题。她想。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料,萨洛米拉慢吞吞地问道:“第一个问题,你,觉得那几个男生怎么样?”
“哪几个?”
“还能有哪几个,嗯,阿克齐尔除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没机会了。”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诗蔻蒂有些哭笑不得,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了,不过还是要装一下毫不知情的样子来套萨洛米拉的话,“就不能明说吗?”
“不行哦,我签合同了。”
“那算了,你这么瞒着,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唉……好吧,好吧,换个问题。嗯,假如说,有一个男生,他的长相是那种中性美的,平时为人处事都很成熟也很温和,会有意无意地对你示好,但是都是细枝末节处的,几乎不怎么表现出来。要是他哪天跟你表明心意了,你会不会接受他?”
虽然一听就知道是那小公爵,但诗蔻蒂还是保持着原本的神情,装作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
“不大可能,听你的描述的话,对我而言,这个人和我实际上还处在一个较近的朋友关系,不生疏,保持着基本的礼貌,虽然有更进一步的态势,但是也还不够,要是真的突然表明心意,那我肯定不会接受的。”
“嗯——很理性的发言呢。那要是这个人身体健壮,喜欢开玩笑,平时大大咧咧的呢?”
约拿库还是沃什伯恩?这两似乎都是那种性格,不过沃什伯恩要更瘦削一些,那就是约拿库了。诗蔻蒂想,她于是答道:“也不会,跟之前的理由一样,我跟他的关系没好到那一步,我本身也不太喜欢这种。”
“她喜欢我这种实力和美貌并存的。”瑞秋插嘴道。
“就你话多。”诗蔻蒂把一个泡芙塞到瑞秋的嘴里。
萨洛米拉仍是一幅不死心的样子,包括周围的其他人,似乎也硬是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有些受不了了,干脆说了句:“我现在不那么喜欢男人。”
“你不喜欢男人?真的不喜欢男人?”萨洛米拉先是惊讶,而后又装作惊恐的样子,“那你,不会喜欢女人吧,我们这些不都很危险了。”
其他人也配合着做出往后退的样子,不过法弗妮是被萨洛米拉连带着往后退的,她本人似乎陷入到某种幻想里。
“谁说不喜欢男人就一定要喜欢女人了?就不能都不喜欢吗?而且现在哪有女人喜欢女人的,瑞秋,你说是不是?”
“嗯……好像确实……不一定?洛葛仙妮和西尔弗德尤不就私奔到精灵那去了嘛。”
“欸?”诗蔻蒂呆了一下,她原以为瑞秋不知道的,从那天一直到现在,她都是这么认为的。瑞秋平静地回答着边上人的疑问,看起来她们对于这两位传奇英雄的事情的兴趣更胜于对她的,这当然很好。可是瑞秋为什么当初要说不知道呢?
她盯着瑞秋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一毫的可以神色,但失败了,瑞秋面色如常,根本没什么变化。
也许她当时真的忘记了?每个人都会这样,偶然想起以前忘却掉的事情,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