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看了看因失去生机而渐渐冰冷的少女的身躯，随即便因为眼前这急剧发生的变化而面面相觑。不管怎么说，突然来临的刺杀，和刺客瞬迅速被王所制服，却也突然失去了自孝公以来一直传袭的龙之力，到现在刺客伏诛，不过两炷香的时间而已。
而秦王的脸色依旧阴沉着，看到死去的荆轲，他思索了一会，在群臣惊愕的目光中，又用长剑将她的左腿膝盖割开。不仅如此，之后他又在荆轲身上留下不同位置的八个不深不浅的创口，让围在四周的群臣都看得云里雾里的。
“各位，刚才事发仓促，这个叫荆轲的人，是燕国派来的刺客，孤刚才看着督亢的地图时，正看得入神，她便拿出匕首，准备把孤挟持，好逼迫孤放弃攻打燕国。为此孤不得不绕柱而走。”平静地说完这段话，他指了指身后那根柱子。
“诶？”这就是群臣的反应。显然，秦王刚才说的，和事实严重不符的情形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只是考虑到自孝公开始，为了隐瞒龙之力的传承，史书上对很多事情的记载都是有所变更的话，群臣总算反应过来了，至少有部分大臣明白了秦王的打算。
“臣万死，大王，请恕臣救驾不力。”虽然失去了龙化的力量，但王翦还是很快适应回了作为人的身躯，并迅速半跪在地，对秦王低头道，神情十分恭敬。蒙恬虽然稍慢但也迅速仿照王翦，对着秦王躬身请罪。
虽然动作最快的两人都是武将，不过后面跟着迅速响应的都是文臣，好些武官也是一脸懵逼后才跟着跪地。见状，秦王才满意地微微点头，缓缓道“念诸位手无寸铁，却也上前拦住这猖狂刺客，孤恕众卿家无罪。”
“之后，多亏众卿家的帮助，孤才有机会拔剑创之，先是砍了她的左腿，让其无法动弹，却不想，她甚是顽固，将匕首对着孤投掷。之后，躲过去的孤一气之下便用剑击伤她八次，最后这个刺客也因为流血过多死去。”
看着秦王用剑，随着话语一路指着荆轲左脚上的伤，还有被他刺出的八个不同位置的伤口，群臣很配合地点头应和。虽然不太合规，但秦王威望大啊，又不违法，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按照王的意思去这么和史官做口供就得了。
“‘若不是要挟持你，我早就把你这个残暴的王给杀了！’，哼，这些宵小也就只会逞口舌之快。也罢，反正主谋必定是燕国无疑，孤到时把它攻下便下，到时也望众卿家竭尽全力。今日发生这等不快之事，让众爱卿受惊了，先回去歇息吧。”说完，秦王大袖一挥，便示意众人可以回去。
而群臣也是识趣，向秦王行礼后便有序地离开了大殿，同时令人把吓倒的秦舞阳给抓进大牢，等候发落。至于荆轲，则在秦王的交代下，被清理狼藉大殿的太监和宫女抬到外面用火烧化了，因为她得罪了秦王，只有挫骨扬灰，方能解王心头之恨。不过……
“蒙爱卿，孤不是交代你们可以回去了吗？”转头看了一下不知何时回来并半跪在自己身后的蒙恬，秦王打断了自己的沉思，微笑道。不过越是如此，蒙恬心里就越是担忧，
“臣，臣担心大王因为多年来的计划毁于一旦，一时间气不过，所以……”虽然说得很委婉，但蒙恬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说这些话无疑是在嬴政的伤口上撒盐。只是，作为早年就跟随他的将领，自己早已决定了，必定坦诚相待，而且，也确实没法放心遭遇如此巨大的挫折的王。
出乎意料的，秦王笑着道，“要说气愤，自然还是气愤的，往常能靠着大秦的勇武蛮不讲理的，自然是孤和孤的大秦啊，今天却是有着烛龙的孤被人蛮横对待，还因为力量不如对方而不得不忍着，确实是气愤异常呢。最重要的是，孤的长生不老大计，就这么被人毁了。但是——”
话锋一转，秦王的语气却是更加坚定，而且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采，“求取长生不老的道路，可不止这么一条。既然那个叫盘古的野蛮人断了孤这条路，那孤就去找别的路，来实现孤的长生不老，来让大秦传至万世而不衰！蒙爱卿，如今只是凡人的孤，你还愿意追随吗？”
看着那洋溢着斗志的面容，蒙恬恍惚想起了，好多年前，不过十来岁的王，那有些怯懦却也充满了向往和干劲的面容。不一会，半跪着的武将抬头对自己的君主笑道，“臣当然会一直追随着大王，臣的剑和臣的军队，也会将大王面前的障碍扫平，唯独这一点，不会因为大王变回凡人还是成为神仙而改变。”
听到这话，秦王将这位忠诚的战将扶起，尽管还是面带笑容，但语气分外郑重，双眼也透出认真的神色，“那就麻烦你，继续跟随在孤的左右了。”
“……她，死了呢。”站在曾经的宋国城市，邹，孟轲也只是在山野之上眺望，当然，也发现不了什么属于过去的他故乡的痕迹。对搀扶着他的孔丘如此说道后，便没有理会身子微微颤抖的老师，而是拔出铁剑，将自己的左臂砍断。直接用剑气炸出一个小坑后，便放下长剑，把手扔了下去。
“是呢，确实就这么死了，因为我们的计划。”沉默了一会，搀扶着学生的孔丘才长叹道。手轻轻一抬，原本被剑气炸飞的泥土顿时聚敛到放入了手臂的小坑中，将之埋下，然后随意拿衣服覆盖自己的断臂处止血，
“走吧，得快点去陬邑啊，咱还想在走之前喝点酒呢。”听到孟轲的话，孔丘默然。那是自己的故乡，哪怕是刻意而为之，那片曾经属于鲁国，见证了当时贵族的无能和暴虐耳朵地方也依旧是自己的伤心地，和如今临终前想要安葬的地方。
那是自己的开始，也是自己的结束，“……老夫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粉碎金丹，了结自己的性命，子舆。”听到这话，红眼的青年不禁翻了翻白眼，
“得了吧？你不也一样吗？即便有千万个理由说服自己，我终究无法原谅，牺牲那个女孩去实现我们大业的我，还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啊。再说了，为此煽动的那些吸引注意力的徒子徒孙，虽然没有死人，但伤的都很重。就因为我的忽悠，遭了无妄之灾，也不好意思继续再招摇过市啊”
“老夫又何尝不是？不过真的不要紧吗？吃了金丹，却只是活了一百多年，老夫再不济也是有两百多年的人生阅历啊。”微微皱眉，老者看着自己最后一个学生，诚恳地进行最后的劝说，尽管，结果他心里早就明白了。
果不其然，孟轲轻轻摇头，“长生于我何加焉？不管是我，老师你，还是师祖姬旦阁下，我们服食金丹，难道还真的渴求活着，害怕死去不成？只是放心不下，害怕自己的努力没法改变什么，所以才苟活下来，试图排除意外因素罢了。”
孔丘默然，然后面露苦笑。是呢，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为对礼崩乐坏的现实不满，尽管从老师口中得知真相后，一度对这么做的老师生气着，但就算是觉得这世界无可救药的自己，还是想要改变这些，哪怕是通过谎言。
但这就是他的坏习惯吧，“是呢，只是老夫就是觉得，这样的重责，只要老夫承受就好，老夫的弟子，应该要活得好好的，他们没必要受到老夫仁义学说的牵连。即便是被菱香那么说教着，老夫还是会为子渊他们遭受的不幸而伤感。”
捂着断臂的孟轲再次翻白眼，“所以之前我打不过你也要和你干架，老头子，你这么矫情你不觉得让人看着很做作吗？好吧，说实话，老师……我也一直，对那些相信我的言论然后坚守气节死去的庶民愧疚着呢。总觉得啊，如果不是我这样滥用自己激起邪恶的特质，他们就不会……”
“不，这样的责任，收你为学生，教导你一同欺骗世人的老夫，也至少要为那些人的不幸负起一半的责任。”拍了拍赤瞳青年的肩膀，同样看着远处城镇的孔丘沉声道。结果就是，两个别扭着争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的儒门老祖都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孟轲才发出声响，“……老师，你觉得，我们的努力，真的有意义吗？”听到这话，孔丘不禁一怔。依稀记得，在很多年前，自己和不过十三四岁的孟轲相遇时，这个还没成为自己学生的青年，也问过这个问题。
尽管如今已经不像那时候那样，犹如绝望的人突然看到应该不存在的希望之光一般，说话始终颤抖着，结巴着，但老者依旧能听出，那份深深藏在他心里，明明已经绝望了，却还惶恐着希望的失去的纠结。
“我们的努力，似乎是没有意义的。老夫算过了，即便在不久之后，将会有一个无赖建立一个符合我们预期的国家，但也会在数百年后陷入纷乱，之后平定乱世，建立国家的人也是如此……天下的纷争不会结束的，但是。”
“但是什么？”看着露出微笑的老者，孟轲疑惑道。
“大周的纷乱，持续了八百多年；之后，在那个无赖建立的国家灭亡后，陷入的是外族纷纷入侵的乱世，持续了两百多年；再后来，也是一个乱世，虽然结果是被一个空前强大的蛮族统一了，但野蛮而落后的他们没能统治多久，就被他们奴役着的人们推翻，复兴华夏，而且，即便是纷乱的时代，学习我华夏礼仪而归化的，更多了。”
“那之后呢？”看着越发高昂的老者，孟轲不禁问道。
“之后一样的，烛龙的诅咒生效了，那个偌大的帝国被我们那些腐朽堕落的徒子徒孙搞砸了，它的继任者一样。我们的华夏，将会面临内部腐朽者和外部侵略者的冲击，但，仅仅百余年，我们的后人们，便浴火重生了。”说到这，两人才发现，彼此的眼眶早已被泪水所浸湿。
“……尽管依旧会纷争，依旧会因为纷争而迎来乱世，但一次又一次，乱世持续的时间不断缩减了，和平的延续更加悠长，我们的努力，是有意义的吧？”看着微笑着的孔丘，孟轲哽咽着反问。
“……是的，华夏的生命传承不息，即便被困难所打垮，我们的族人也会一次又一次站起来，而且以更包容的姿态，吸收一切。子舆，不管是我所教育的，向往善的欲望，还是你所灌输的，厌恶恶的心思，我们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强忍着流泪的冲动，老者面对自己的学生，认真道。
“……老师，我们，我们做到了！”就像个孩子一样，不仅是眼泪，连鼻涕都流了出来，孟轲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抱住自己的老师，嚎啕大哭。而老者也是老泪纵横，跟着自己的学生，一同宣泄着长生的孤独和委屈，还有实现心愿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