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现在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老师，咱们喝酒去！”用仅剩的手臂擦了擦脸，孟轲笑着对孔丘道。
“嗯，一起喝酒去。”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老者再次和赤瞳的青年并排走着。刚才他说的都是真实的，尽管并不确切，但卜算到的未来，确实是有着这样的趋势——即便华夏因为人心纷争再次陷入乱世，持续的时间也会越来越短，而人们则会在此之后走向更高峰，延续更漫长的和平。
尽管不可能彻底解决人类繁衍本能带来的争端和不幸，但确实，有了可以接受的纠错机制，两人多年来的夙愿得以达成，而老师泉下有知，也应该可以瞑目了吧？而在这个神秘不断衰退，属于人类的科技尚未萌芽的落后年代，缺乏娱乐手段，也只剩下半天阳寿的两人，也只能去喝酒庆祝心愿已了。
只是……
“对了，子舆，你身上还有买酒的银钱否？老夫记得齐国现在只收刀币啊。”搀扶着孟轲，瞬间便到达了曲阜的近郊，突然想起需要钱币的孔丘顿时向以商人为伪装的孟轲询问道。却不料后者脸色剧变，
“糟了！给秦国那帮大壁虎的走狗追了几天几夜，我东西都丢的差不多，身上留的也是在燕国赚的钱，但是在齐国也是不通用的——老师，你看咱们要不要假装别人的车不小心撞上咱们，然后讹一笔酒钱？”
“……混帐！老夫教你术数卜卦之法，你就是用来学后世这样被冠名为碰瓷的低劣行径？”老者怒目圆瞪，扬了扬手中的戒棍低喝道。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孟轲连忙用仅剩的右臂掏出一个布袋，晃了晃，用其中响起的清脆金属碰撞声制止对方，
“我是开玩笑的，老师，我这里还有些金子，应该可以兑些钱币吧？”看着一脸陪笑着的孟轲，老者冷哼一声，算是放过了这个即便全盛时期也打不过自己的学生。纳闷之余也是敬佩，自己的老师，即便是到了人生最后一刻，也依然恪守着为人师表的原则，自己倒是在“死”了以后有些张狂了。
“不过也怪老夫，为了让你更好地发挥自己的长处，更多地是教你如何呈口舌之快，而没有很好地约束自己，虽然你以前的自制力相当不错，不，只要不开玩笑，平时也是相当不错呢。”接过布袋的孔丘平静补充道。
“没事，咱们走吧。”
“嗯，走吧。”……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转眼间，自少女刺杀秦王失败后，已经过了十七年。当年秦国的王，哦不，那个名叫嬴政的男人，早已是统一天下的皇帝了呢。当然，即便是皇帝，也终究只是凡人，也终究难逃一死。
想到这，勉强站起的蒙恬不禁自嘲一笑，神情有些悲戚，“陛下，最后您还是没能获得长久的生命呢。”不小心牵扯到身上的刀伤，让蒙恬吃痛得轻咳几声。然而，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也没必要为陛下的逝去悲伤。
毕竟直到生命的终点，他都是在追求长生的道路上不断前进着，哪怕最后一刻没有实现，也依旧是雄心勃勃，为他悲伤，就是作为臣下的自己的不对了。而且，他现在要做的是——，“必须要让扶苏殿下离开，陛下的江山，陛下一手缔造的大秦……”
“没有陛下的大秦，毫无存在的意义，你就死心吧，蒙恬。”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蒙恬的低吟，也让他不由得一惊。神情在变得惊恐的同时也带有少许愤恨，“赵高，是你！”
看着眼前这明明已经年近五十却还是如同二三十岁一般年轻俊美的黑衣人，蒙恬的目光直欲喷火。
虽然在陛下统一天下后，得知这才是那个有着公鸭嗓的老宦官的真实面目时，自己着实吓了一跳，但如今，对于这个正在让大秦毁于一旦的家伙，他恨不得杀掉对方。
然而赵高并不在意蒙恬那杀人的目光，“为了更快地毁灭这东西，胡亥殿下的登记是必须的，所以，站在扶苏殿下那边的你，必须得死。不过放心好了，和我密谋陷害你们的李斯，我很快就会送他去见你们的。”
冷笑一声，一道细小的黑影自他，不，是她手中飞出，刺中了蒙恬正欲迈开来逃脱的左腿，让后者吃痛地跪倒在地，“别想逃呢，要是让你跑了的话，没法让整个大秦给陛下陪葬，我可是会很苦恼啊。”
“你这疯子！陛下他辛辛苦苦一统天下，可不是为了让你随手就将它败……呃！”那个坏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赵高手中的长剑便已彻底没入对方的喉咙，直面着对方愤恨的目光，赵高漠然地看着这位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完全失去生机，才收回被血液浸染的长剑。
“真是难以想象呢，明明陛下还在的时候，我们都还是为了大秦的兴盛而一起努力着。”露出自嘲的笑，收回长剑的赵高一手抚在了蒙恬的脸上，轻轻一抹，把对方没有合上的双目闭上了。
虽然在众人眼里，赵高只是侍奉秦王，或者说始皇帝身边的宦官而已，实际上，他还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谍报组织，罗网的头目。在王翦蒙恬等人为大秦开疆拓土而驰骋沙场的时候，赵高同样指挥着手下，刺探当时还未覆灭的东方六国的情报，便利于武将们的征战。
从这个意义上说，当时他们确实是同一立场的同僚，效忠于陛下的人们。然而，赵高效忠的也只有那位死去没有多久的皇帝，而他们所忠诚的，除了皇帝，还有大秦，“陛下，也许您会很生气，不过在我看来，只有您在，大秦才算得上大秦。很快，我就会到黄泉向您赔罪。”
仿佛看到了将要降临的战火和纷乱，赵高露出了感怀的神情，仿佛是在追忆逝去的爱人。
曲阜的近郊，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出乎意料的，存在着两块几乎并排而立的石碑。不过与其说是石碑，倒不如说是墓碑吧？尽管碑前的土丘实在是小的可以。而在土丘周围，胡乱放置着好几个酒壶，从上边的破落来看，显然已经经历了不短的年月。
上边刻画的文字对于当下的老百姓相当难辨认，毕竟自从大秦一统天下后，本来不尽相同的各国文字，已经被完全统一了。而上边的字，是废弃了许久的齐国的书写，或者说，那是早已灭绝的鲁国也曾经用过的书写。
玄武，麒麟，两块碑上分别写着这两个词，似乎，这就是长眠在此地的两人的名字。两块墓碑就这么静静地矗立在荒郊中，也许直到彻底风化，也不会有人再问津吧？然而，今天意外地有个访客到来了。
那是一个样子看着憨憨的年轻人，不管是身材还是样貌都很寻常，虽然也算英俊但还不到多年以前魏国的龙阳君那般程度。他穿的也是寻常庶民用的布衣，照理来说应该没什么显眼的地方，然而如果不做伪装走在人群中，他确实会被当做异类看待。
枯槁的灰发，还有相比于相仿的二三十岁的人要来的干燥和晦暗，与缺乏营养，面黄肌瘦的老人家相似。但是比起处于风烛残年的后者，他要能活得更久，理论上活上千年也只是等闲。他叫徐福，是一名方士，在不久前服用了长生不老的金丹后，就异变成了这个模样。
将胡乱散落在墓边的酒壶清理到一边，看着墓碑上的字，拿出自己带过来的酒，徐福露出了苦笑，“玄武，麒麟……到最后都不能让世人知道你们直到十七年前才真正死去，师傅，师兄，你们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但纵使询问着墓碑，也不会有任何回应。清楚这一点的徐福在反问过后，只得轻叹一声，然后把酒往两个小小的土丘上洒去，“抱歉呢，不过直到前些天，陛下才算是被我毒死了，唉，如果他不那么渴求长生不老的话，估计也能顺利再活多四五十年呢。不过说到底也是太过相信师傅你了。”
对着刻有玄武二字的墓碑，徐福喃喃道。这也正是大方师玄武，或者说，孔丘安排的后手。不希望出现长生不老的人将世俗的统治大权牢牢把握，所以在十七年前，谋划并推动了荆轲这一燕国刺客刺杀秦王的他，顺利让秦王失去了本来就获得的长生不老。
而为了不让后者再通过别的方式获得长生，利用自己作为大方师的名声，玄武让徐福在他死后独当一面，成为最有可能被嬴政委以重任的方士。之后的发展也就不难预料了，虽然能炼制长生不老药，但徐福给秦王安排的，其实都是暗含毒性的药物，尽管吃下去的时候人会精神百倍，身体看起来也非常良好。
确定时机成熟后，徐福便留下药方，然后借口要寻找更良好的仙方献给嬴政，带着他所赏赐的财物和一干童男童女，东渡出海，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直到确认皇帝去世，他才偷偷回来。
毫无疑问，老师和师兄的谋划成功了。可皇帝去世后，朝廷似乎传来了骚动，“貌似很快，这仗又要打起来了呢。老师，师兄，希望天下太平的你们，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
风雪中，那两块墓碑依旧矗立着无言。见状，徐福也只能回以苦笑，然后孤独，却也坚韧地活下去——不只是那个来自卫国的姑娘，有太多人，因为他的师门而不幸，甚至过早丢了性命，这也是为何他俩早早长眠于此的理由。
虽然有这样不负责任的老师和师兄，他作为弟子和师弟，也不算成器，但，就让他为他们见证，华夏的未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