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林牧笑了，那笑容像是在欣賞一件剛出爐的藝術品，帶著不合時宜的悠哉與滿足。他對那份雙方僵持三十分鐘、經由拉鋸與試探敲定的條款，顯然十分滿意。
「怎麼有種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感啊……」八神蓮司皺著眉，語氣像是在抱怨自己同意了什麼歷史性恥辱文件。
說實話，林牧自己也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明明幾個小時前他還是那個被幹翻、被綁在椅子上、連動都不能動的敗者；現在卻搖身一變，坐在談判桌另一端，一手咖啡、一手談判稿，悠哉地與這對兄妹對坐——而他們，竟還點頭認可他所主導的一切。
仔細回想，在八神蓮司那套溫情關懷攻勢失靈、八神白的讀心小伎倆也無功而返後，一切就在他主動提出條件的那刻開始反轉了。從那一秒起，場上的主動權就不再屬於他們兄妹，而是重新落回了他手中。甚至連束縛他的繩子都被解開了，現在的他，能走能動，自在得像個來喝下午茶的客人。
「誰叫你們沒經驗，這次就當學費吧，記下來以後會用得上。」林牧語氣輕快，還特別補了一句，「而且我也沒真的刁難你們，對吧？」
他喝了一口咖啡，視線瞥向兩人，語氣一轉，「不過你們對外聯絡的目的還真是別出心裁啊，穩定組織？聽起來你們家隨時準備搞政變似的，是怎樣，平常開會都要防內奸嗎？」
八神白聞言，冷冷回了一句：「不關你事。」
「好了，既然正事都談完了——」林牧扭了扭脖子，發出一聲骨節清脆的聲響，視線投向八神兄妹。「那我是不是也能問些談判以外的問題？」
他一邊說，一邊帶著微妙的警戒神情盯著那對兄妹，特別是白。
「請問一下……所謂的讀心……是什麼意思？」
林牧語氣刻意壓低，臉上的表情混合著警惕、困惑，還帶有點「我是不是該擔心你們是什麼危險份子」的疑問感。
「請詳細表明你問題的意思。」八神白像是在應付客訴一樣冷靜，連語調都沒有起伏，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林牧皺起眉，語速加快了一點，「我是說，為什麼OSTD的偵測器沒察覺妳這個心靈感應者的存在？」
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以OSTD那套對精神類異常極為敏感的掃描系統，不可能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抓不到。可她——這個看起來像是優等生的少女——竟然沒有被察覺分毫。
「我可比一般心靈感應者強上好幾百倍呢。」白不知是自豪還是故意賣弄地笑了笑，語氣輕描淡寫得像是在談下午茶甜點的評分。「雖然還是比不過那些現實扭曲者啦，不過應付普通人嘛，簡單得很。我甚至不需要碰你，只要看一眼，就能讀個大概。只是……不能太多。」
她說這話時，還偏著頭，用一種像是看寵物思考人生的眼神望向林牧。
林牧的臉瞬間變了。眉毛幾乎要打結，嘴角微張，像是自己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嗯？等……等等、等等——妳說的那個『看一眼』是指……妳隨時可以讀？」
「對喔～」白的語氣甜得發膩，眼神卻閃著明顯的惡作劇光芒，「可愛又聰明的公關小妹妹，果汁好喝嗎？」
林牧瞬間僵住了。
妳果然那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嗎。
「等等……可妳剛剛讀不了我的想法，那代表以前大概也不行吧？」林牧皺著眉，語氣裡帶著一絲試探。
白聳了聳肩，視線依舊沒從他臉上移開。「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其實也有點錯愕和困惑呢。特別是當我發現自己讀不了你的想法時——老實說，那瞬間我真的有那麼一點……怕了。」
林牧瞇起眼，他可以感受到對方不是在開玩笑。
「當時我腦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創新公司是不是已經識破我了？他們是不是故意安排了一個能克制我的人，要來抓我？」白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像在回憶那段驚愕的瞬間。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仍舊鎖在林牧身上。語氣不快不慢，像在講一件茶餘飯後的八卦，卻讓林牧心裡某根弦咯噔一聲緊繃。
「不過嘛，就算我讀不了你——難道還讀不了你身邊的人嗎？」白的語氣轉得一派輕鬆，語尾還上揚了一點。「我趁著假裝離開會議室去上廁所那會兒，我就把你帶來的人心思順便掃了一圈。雖然他們的資訊斷斷續續、不成系統，但只要拼湊一下……結果嘛——呵，真是讓人驚掉下巴，沒想到創新公司居然幹得出來這種事。」
她說完，還擺出一個明顯做作的受驚表情，嘴角卻掛著一抹「我就是要讓你尷尬」的笑。
林牧眉角抽了一下。「所以妳後來那些試探性的問題……？」
「你那副燒著腦袋、想著怎麼原謊的樣子超可愛的，真的～」白說得像在誇某隻迷路的小動物，聲音裡全是惡趣味。
林牧的表情頓時微妙起來。「那妳來找我……到底是……」
他越說越小聲，彷彿已經預感到答案只會讓他自己更難堪。
「調查創新公司呀。你們公司沉寂五個月，誰不懷疑啊。」白理所當然地回答，甚至還順手翻了個看似無辜的眼睛，「你是核心成員，知道得多，而且……我也只知道你這個人名。」
林牧頓時沉默。
………
【我之前想那麼多幹嘛？】他在心中默默吐槽，對著自己腦補過度的劇場演出翻了個白眼。
「那麼，八神蓮司他……？」林牧轉過頭，看向那位正在一旁當觀眾的男人。
被點名的八神蓮司一臉「咦我被cue了？」的表情。他剛才聽得津津有味，嘴角還掛著些微笑意，這一被叫住，瞬間變得有些手足無措。
「他不知道。」八神白淡淡地說，「他是剛剛從米德里斯那邊聽來的。」
林牧聞言，輕輕「嗯」了一聲，陷入短暫的沉默。
他低垂著視線，像是在細細地梳理剛剛這段對話中每一句可能蘊含的情報與動機。
【這樣就都說得通了……】他心中自語。
【身份都已經曝光了，對這兄妹也沒什麼必要再演下去了，直接放棄了遮掩——從他們的角度看，是信任；從我這邊看，等於是少了大半麻煩。】
他理性地推敲著眼前局勢的變化。【說到底，我是用自己身份的公開，換來一堆不必要麻煩的提前清除……這筆交易，怎麼算都算是賺的。】
至於那個身份問題……他心裡微微一緊，【就只能祈禱這對兄妹的嘴巴夠牢固了。】
「第二個問題。」林牧再次開口，眼神銳利了幾分。「妳的能力，就算OSTD查不出來，但妳之前來創新公司面試。我們的檢測流程不可能查不到這種等級的異常才對。」
他的語氣明明不疾不徐，卻像審訊時一步步逼近的節奏。
八神白原本還掛著玩味的笑意，這時臉上終於收了神色，神情變得冷淡了一點。
「你要我回答就回答？這問題……我不打算答。」她的語氣不帶一絲起伏，像是在劃清一條明確的界線。
林牧瞇了瞇眼，沉默一瞬後，聳了聳肩。「好吧，隨妳。」他語氣平淡，沒有繼續追問，畢竟林牧自己也不是個會強求答案的人——至少現在不是。
「那麼——第三個問題……」林牧才剛轉移話題，正準備再丟出一個問題時，一道聲音忽然橫插進來。
「等等！」這次輪到八神蓮司出聲，語氣堅決得有些突兀。
林牧的話卡在半空，略微錯愕地看向他。白也微微挑眉，轉過頭看著自家哥哥，一臉「你居然會有興趣開口插話」的稀奇表情。
「怎麼啦？」白開口，語氣裡透著幾分訝異。
「怎麼每次都她在問我們問題，我也想反問她幾個。」八神蓮司的臉上帶著一種難得的認真——那種不像平常鬧著玩，而是認真的、認真到讓氣氛稍微緊張起來的神情。
「由於之前在走廊的談話，我當下把妳當成個孩子，才一直以和善的方式對話。」八神蓮司轉向林牧，神情嚴肅而沉穩，「但現在知道妳就是林牧，那我還真得問問妳——為什麼妳們公司，為什麼妳，始終拒絕接受這個世界上也存在願意與人類共存的異能者與現實扭曲者？」
林牧眨了眨眼，沒立刻回話，只是看著對方那副一臉認真的模樣，嘴角動了動。
「等等，老哥……」八神白意識到不對勁，急忙想出聲制止。她可是拜讀過林牧發表在《異常科學期刊·創新科學》上的文章，那篇論文的立場之強硬，根本就是現實扭曲者的絞刑宣言。
太晚了。
「我走廊時就說過了，這種勸說對我沒用。」林牧語氣平靜，卻字字鏗鏘，像在宣告審判，「異常就是威脅，是污染這世界的誤點，是完美音符中的走音。而我們的責任——就是保護世人免於它們的傷害，讓人類活在陽光下，而不是恐懼中。」
果然，炸了。
「林牧博士是……極端的異常收容派。」八神白的補充還沒說完，現場的氣氛已經劍拔弩張。
「這個世界最不需要的，就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同情者』。」林牧話鋒轉冷，嗓音壓低，「不如這樣問：美國當年對廣島、長崎投下原子彈時，有誰在乎那群人是無辜的？有誰喊著人類不該自相殘殺？沒有。因為敵人就是敵人，而敵人就該徹底消滅。」
他眼神銳利，語氣充滿了憤怒與某種偏執的冷靜。「更何況現實扭曲者根本不是人。我們沒把他們殺光，反而收容他們，研究他們，讓他們貢獻餘生給人類社會。這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八神蓮司一時語塞，臉色沉了下來。他知道對方說得極端，甚至連例子都爛得發指，但林牧那種帶著冷酷與堅決的邏輯感，卻讓人無法輕易駁斥。
「那……妳根本不是人。」八神蓮司開口了，眼神複雜地望向眼前這個少女身影的林牧，「妳是個擁有林牧博士記憶的人形。在我眼裡，妳不是『人』，只是個物品。」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試圖確認自己的道德底線還存在的同時顧及林牧的感受。「那如果我不把妳當人看，只把妳當工具，那妳的感受呢？」
林牧歪了歪頭，眉毛一挑。
「兄臺，你是不是跑題了？」語氣裡透著懶洋洋的嘲諷。「但既然你都這樣問了，那我也不裝了。I don’t fucking care。」
他知道自己其實還是會在意。可現在嘛，嘴上贏了才是重點。
兩人的氣氛已經變得極度膠著，彷彿下一句話就會讓整個房間炸開。
而就在這時，八神白默默看著兩人，一臉「你們兩有完沒完」的表情。她搖了搖頭，掏出手機看了看——凌晨五點十二分。
【十點還得開高峰會……還是別浪費睡眠時間好了。】
她轉身走向床鋪，順手從抽屜裡拿出耳塞，一邊塞進耳朵，一邊心想：
【算了，聽不見為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