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無聊。」林牧把整個人埋進棉被裡，雙手雙腳抱著枕頭，在床上不斷翻滾。他的聲音悶悶地從棉被裡傳出來，「沒網路就不能工作，也不能打遊戲、看影片……房間裡只有一大堆OSTD的宣傳書刊，你能想像嗎？全都是些老掉牙的宣傳文件跟激勵手冊。喂，洪導，你難道不無聊嗎？」
「我還好……」洪導的聲音懶洋洋的，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翻了一頁手上的小說，語氣跟書本一樣乾燥無趣。
林牧翻了個更劇烈的滾，用棉被把自己包得像個繭。「虧我們還是創新公司代表團的人，結果被困在OSTD的地下基地裡，什麼娛樂都沒有，這是什麼反人類的待遇……」
「欸——」洪導終於像是受不了他的抱怨，把小說闔上，轉頭看了過來，「聽我說，林牧，你以前總該經歷過沒網路的時代吧？不可能沒有吧？都這麼老年紀的人了，以前沒網路、沒手機的時代閒著沒事做，你到底在幹嘛？」
林牧的動作一頓。他從棉被裡鑽出腦袋，頂著一頭睡亂的綠藍色長髮，眼神幽怨地看著洪導。
「……以前嗎？我以前都會跑去圖書館蹭冷氣，翻幾本雜誌假裝自己很認真在充實人生。」他語氣平平地說著，眼神掃過房間四周——整體色調冰冷的牆面，無生命力的螢光燈，還有那堆印著OSTD標誌的宣傳書刊，「但我們現在是被困在OSTD的封閉基地裡欸，一個沒有任何娛樂設施，冷氣開到二十三度，空氣死循環的地方，這裡會有圖書館？」
洪導低頭看了看自己那本小說，沉默了幾秒，然後輕輕闔上書本，像是也終於認真思考起目前的狀況，畢竟他們兩個人根本沒料到會是這種狀況，被關在一個地下基地，什麼事都做不了。
「話說，這都晚上六點零三分了，他們怎麼還沒開完會啊？G7峰會都沒這麼久，人家五點就結束了，七點準時吃晚宴，這群人是打算會議開到明天早上嗎？」洪導在闔上書本後便發現時間已經超出OSTD預定的時間安排，一臉訝異的看著牆上的電子鐘所顯示的時間。
林牧從棉被堆中探出半張臉，語氣像是在開玩笑的調侃，「你現在這樣講話，怎麼聽起來那麼像是那種小學生在等爸媽下班，肚子餓到開始吵的那種。」
「我是合理關心他們怎麼會議開這麼久，OK？而且——我小學就會自己煮飯了，你那招嘴砲對我無效。」洪導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瞪著捲成一球的林牧，表情中還帶點莫名驕傲。
「蛤？我也是小學就自己下廚了啊，你在那邊神氣什麼，這又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技能，你以為你會煮菜就高人一等是不是？」林牧回嘴
「你現在是很閒是不是，想不想要沒事找事做？」洪導突然變了張臉，並用奇怪的語調詢問林牧
林牧眨了眨眼，腦袋還半黏在枕頭上，「想啊，很想啊，來點刺激的吧。」
下一秒，棉被忽然一緊，緊接著就被粗暴地扯走。
「欸——！」林牧差點從床上滾下去，好不容易才在床邊穩住自己，然後轉頭怒瞪那個罪魁禍首。「你有什麼毛病啊？我差點面部朝地欸！」
洪導一句話也沒回，只是動作乾脆地一把抓住他左手，強行把他從床上拖起來。
「走。」語氣俐落，毫無轉圜餘地。
「走？走去哪？」林牧邊掙扎邊問，完全不習慣這種被強制更新行程的感覺。
「去看他們開傳送門啊，你不是說你之前睡過頭，錯過那畫面嗎？」
「……是沒看過啦。」林牧一邊抓著床頭櫃的一角施力站起來，一邊狐疑地瞇起眼睛，「但你怎麼知道他們現在會開門？」
「我不知道啊，但我知道他們一定得開傳送門，因為那些代表總得回來吧？」
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講某種天經地義的事——就像「水會流到低處」那樣篤定。
林牧抿了抿嘴角，一邊被他半推半拉地往門外拽走，一邊忍不住腹誹：
——這傢伙真的是說走就走，怎麼這麼的有行動力，好吧，總之現在也沒別的事可做，就當是去看個大場面，增加自己的見聞也算種經驗吧。
之後他們兩離開了住宿區，到達了高峰會開幕式的地點，也就是傳送門大廳，只不過當他們到達後，情況卻比他們所想的開會延後結束還有問題。
「這太詭異了，都快七點了，怎麼還沒有人回來？」洪導坐在椅子上，左腳像是節拍器似的，止不住地抖動著。
林牧側眼瞥了一下，總覺得那抖腳干擾自己發呆神遊太虛了。「喂～別抖了，男抖窮，女抖賤，你有聽過這句話嗎？」
「那我們是男還是女啊？」洪導立刻反問，這問題像一顆手雷，並且這手雷還被拋給了林牧接。
林牧一時語塞，臉上的肌肉彷彿卡了一下，「呃……」
很快他意識到這問題不只是哲學題，更是個性別認同問題，於是立即的轉移話題避免身份危機產生：「先不說這個……重點是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洪導沒有回覆，只是皺著眉看向那座立在正中央的傳送門，「不知道欸……你看那邊也有其他組織的人，表情也是一臉茫然的樣子。」
林牧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不少其他組織的隨行人員已經湊到傳送門大廳附近，OSTD的人則滿場飛奔，顯然這不是例行流程的狀況。幾個工作人員臉上甚至寫著「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我要假裝自己很專業」的表情。
「請各位不要靠近，我們正在排查問題，很快就會恢復正常。」一名OSTD人員拿著大聲公喊話，聲音聽起來十分的緊張。
林牧看著那道傳送門，輕輕嘆了口氣，「看起來是出事了。」
「廢話，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吧。問題是……為什麼會打不開？」洪導一邊觀察，一邊低聲自問。
「有什麼猜測嗎？」林牧問他。
「看起來是門的另一邊出問題。」洪導目光沒離開那扇門，「但我又不是OSTD的人，現在這種狀況根本沒辦法插嘴，連靠近都會被當成干擾源……再說，我現在的身份根本不允許我動。」
林牧低頭看了一眼手機，螢幕顯示「19:05」，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走吧，我們回去，反正OSTD那群人會處理，這種大會後勤失誤不干我們的事。」
洪導被他拉起來，但腳步略顯遲疑，回頭看了那扇沉默不語的傳送門一眼。
他總覺得……那道門背後，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悄悄地發生，而他們現在只是無法用目光觀察到那一場即將到來的危機。
「……希望你說的對。」他低聲說道。
林牧沒回答，只是拉著他快步離開。他當然知道自己說的是場漂亮的自我安慰。
但現在嘛，能自我安慰總比沒得說服自己好。
………………
又是一個晚上過去了，傳送門依舊紋風不動，像某種裝飾用的大型藝術裝置，靜靜站在大廳中央，用沉默羞辱著所有人類的應變機制。
OSTD依然什麼都沒說。各組織的隨行人員從一開始的耐心等待，演變成集體抗議式的盯場子，要求給個交代。結果只換來OSTD更多的沉默——以及更多手忙腳亂但假裝有條不紊的工作人員。
而林牧和洪導呢？
當然是繼續躲在房間裡打混啊。
他們躺平地很徹底，畢竟在這種自己無法參與的狀況面前，他們兩人再怎麼有想法與技術力也無法派上用場。林牧則開始思考這幾天到底能不能報「外勤公假」然後白領三天薪水。
………………
終於，高峰會預定的第三天早上來臨，也就是——理論上的閉幕典禮時間，大家應當該各回各自家的時候，拿會議結論去互相噴對方沒有遵守的那一天。
傳送門依然沒開。
這下，就連OSTD都撐不下去了。
一份說明文件終於發了下來，語氣一如既往地官腔又空泛，大致意思就是：「情況異常，我們正在處理，請不要驚慌，我們有經驗，我們會努力。」然後他們開放各組織用OSTD的對外聯絡系統報平安或報災難。
林牧在房間裡翻著那份文件，嘴角抽了兩下，「這用詞的水準……有夠熟悉，這不就是我敷衍高層管理委員會會用到的那種『我沒想好怎麼說，就先用一大堆廢話填滿』的標準外交官廢話聲明嗎。」
「我覺得不會有任何安撫效果。」洪導說，手上已經在撥打公司聯絡頻道，「其他組織立刻行動了。我猜開放聯絡沒幾個小時，馬上就有大咖來了。」
果不其然，六小時後，聯合國全球異常應對機構(GARA)的調查團就出現在OSTD總部，另外各大組織也都另外派人前來，高情商來說是前來了解發生什麼事，低情商則是興師問罪。
OSTD不得不低頭。他們立刻發出正式聲明：將全力救援陷入異常空間的代表團成員。
那聲明一出來，大廳內外的氣壓才稍稍鬆動一點。
林牧的反應呢？
他直接把手機放回桌上，轉頭看向剛接完訊息的洪導。
「公司那邊怎麼說？」
「我們可以走了。他們會安排人到機場接應我們回去。」洪導聳聳肩，語氣意外地平靜，「反正我們不是出事那一批，能退場就是贏家。」
林牧點了點頭。「嗯，OSTD也樂見其成吧，少兩個旁觀者，壓力少一點。」
他收拾東西時，還順手把那堆OSTD宣傳書刊掃進抽屜。
這幾天他已經看夠了。
那些空洞的口號和圖表，在傳送門毫無回應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再有任何說服力了。
………………
「……好久沒有呼吸到新鮮空氣了。」林牧一腳踏下接駁車，拖著行李，看著機場外黑暗灰濛但熟悉的天空，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只是因為空氣比OSTD基地乾淨——更是那種從封閉系統裡逃出來的微妙解脫感。
「我們就這樣被送出來了。」站在他旁邊的洪導皺著眉，有點不甘心地望向遠方，「我還想看到最後的結果啊。」
林牧轉頭看她，語氣平淡卻直指重點：「我們的身份，終究只是兩個以『親屬』名義參加的人，又不是正式代表團的隨行成員。OSTD不會特別攔我們，加上公司又下了離場指令……這樣安排最符合他們的利益。」
洪導沒有立刻回話，而是低聲咕噥：「但……這件事又不是跟我們完全無關。我們兩個可是——白曉婷與李明傑的『女兒』欸。雖然是偽裝身份，但……那也……」
他語氣斷斷續續，像是自己也無法完全解釋那份失落感。
林牧微微嘆了口氣，聳肩道：「OSTD只是想減少變數。剛好整個創新公司代表團裡只剩我們兩個登記在案的『小女孩』，通知公司或所謂『家屬』，把人接走，最簡單。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清場程序。」
「……好吧。」洪導退了一步，明顯還有些不甘，像是觀看一場戲演到高潮卻被趕出劇院。
「是說——來接我們的人呢？」林牧環顧機場出口，眉頭再次皺起。
「不知道，公司只說讓我們在北京首都機場外等著。」洪導說著，還在找哪台車看起來像來接人的。
「請問是林牧與洪導嗎？」一名穿著低調西裝的男子走了過來。
兩人互看了一眼，同時回道：「是。」
「好的……」男子的眼神上下掃視了兩人一輪，像是在確認什麼。
「創新公司上海站點，設施經理，李永平。」他語氣客氣，但視線中藏著一絲難掩的複雜。
「沒想到是真的……」李永平低聲說，像是在對自己確認某種過於荒誕的事實。
林牧還沒說話，洪導就先一步嘆了口氣：「表情收斂一點，李經理，我們可是正面對著你呢。」
李永平一愣，神情像是被點破偷看的學生，趕緊鞠了一小躬。「抱歉，請兩位上車。」
他指了指旁邊那台低調的箱型車。
林牧眉頭一挑，站在原地沒動。「等等，我以為你是來送我們機票的。」
「計畫有變。」李永平的語氣開始變得官腔。「今晚你們將入住北京王府井文華東方酒店。」
林牧眨了眨眼，腦中浮出一句話：
——計畫有變？這可從來不是好消息的開場白。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跟著洪導一起，把行李拖上那台載他們前往酒店的車。
他總有種預感，這場高峰會所帶來的危機，恐怕才正要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