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琳娜的声音越说越小，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无法再说下去。这段日子里安妮就像梦魇一样，每晚瑟琳娜进入睡梦中时，有关自己已逝女儿的记忆便如走马灯般循环播放。
从自己将她生出，再到她渐渐长大，那个与眼前女孩同样对魔法充满憧憬、同样活泼可爱的女儿，最终却化作了一块冰冷的石碑。凯恩斯看着妻子瞬间苍白下去的脸和眼中摇摇欲坠的泪水，走上前去把住她不断颤抖的肩膀，凑到她耳旁轻声说道。
“好啦好啦，最开始不也是你总跟我念叨丫头对魔力的感知远超常人吗，我这还以为你想让她去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不想让她去呢？”
瑟琳娜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慌乱地摆着手，声音带着哭腔。见状，凯恩斯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映得她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我懂，但是也没人说学了魔法就一定要惩恶扬善，扬名立万吧。往年从探星之秘毕业的人，到现在默默无闻一事无成的也有不少。我的意思是既然这孩子对魔法感兴趣，也对魔法有天赋，为什么要浪费呢？我们家也不是付不起学费对吧”
“我......”
凯恩斯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让瑟琳娜肩上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但那份沉甸甸的忧虑并未消散，只是被丈夫温暖的手掌给暂时按捺了下去。良久，瑟琳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喘息中是藏不住的颤抖。
她抬起手，用手背飞快地抹过眼角，然后缓缓站起身。她那充满忧虑和不舍的目光落在爱丽丝身上，女孩依然安静地站着，很难想象就是那样单薄的身躯，竟然在广场上以一敌多将她们从怪物的手中毫发无损地保护了下来。
“你说得对，是我太敏感了。爱丽丝...你自己、自己决定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无力感。话音落下后她便猛地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着卧室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的背影留在众人的眼中，显得那么弱小和无力。
弱小到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保护不好，无力到她甚至不忍心强行干扰自己孩子的选择。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更像是在逃离，逃离这个让她被迫直面最深恐惧的现场。
“妈妈！”
米莉再迟钝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她将饼干扔在盘子里，带着哭腔喊道。但瑟琳娜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更快了些。走廊的阴影迅速吞噬了她的身影，只留下木门被轻轻带上的、沉闷的一声咔哒。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壁炉的噼啪声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米莉的嘴巴瘪了起来，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茫然地看向爸爸和爱丽丝。凯恩斯望着妻子消失的方向，心中莫名产生一股无奈和一丝懊恼。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大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
“唉！”
夜色浓稠，客厅里静得只能听见壁炉里残火偶尔爆出的轻响。瑟琳娜是被喉咙里的干涩弄醒的，她穿着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摸索着走到厨房，倒了杯冷水，纯净无色的液体被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照的透亮，却没能压她下心底翻涌的燥意。在喝了两口把喉头上的干燥感消除后，她没回卧室，反而鬼使神差地挪到了客厅。
为了保证第二天起床时客厅内的温度，壁炉里的火还没熄。橘红色的焰舌在灰烬下明明灭灭，偶尔窜起一小簇，贪婪的吞噬着剩下的半截松木。火光映在瑟琳娜脸上，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地面与墙上。
她盯着那团火，眼神渐渐涣散。起初只是看到跳动的光，渐渐地，那火焰仿佛变了形，变成了一道娇小的人形。那个总是喜欢把天真烂漫的笑容挂在脸上的女孩，那个痴迷于研习魔法、总说要成为大魔法师的女儿，明明连自己灿烂的人生都没来得及享受，就葬送在了火中。
“安妮...”
瑟琳娜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壁炉上的防火板是凯恩斯去年新换的，光滑平整。她的目光落在上面，忽然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木板上摩挲了两下。下一秒，她的指尖抠住板沿，轻轻一掀，那块薄薄的防火板便被拆了下来，露出里面欢快跳动的火焰。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松木燃烧的焦味。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手臂微微抬起，苍白的手腕在火光下泛着异样的光泽，就那么一点点，朝着那片跃动的火海探了过去。指尖已经能感觉到灼人的温度，皮肤像被细密的针扎着疼，但她却像是毫无知觉，动作缓慢而执拗。
“夫人！”
一声急促的惊呼打断了她的动作，爱丽丝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原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她决定出门去散散步，但刚走到客厅就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吓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爱丽丝猛地冲了过去，在瑟琳娜的手即将触碰到火焰的前一刻，她用尽全力抓住了瑟琳娜的手腕。女孩的手劲不大，却死死地拽住了即将残害自己的瑟琳娜。
“您在做什么？！”
爱丽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用尽全身力气，瘦小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瑟琳娜向后拽离那危险的火舌。瑟琳娜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踉跄着向后倒去，被爱丽丝小小的身躯撑住才没摔倒在地。
“夫人！”
爱丽丝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利，蓝眸里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一拽，仿佛将瑟琳娜从最深层的梦境中唤醒。她剧烈地喘息着，瞳孔先是茫然地放大，映着跳跃的火焰，随即才慢慢聚焦，看清了眼前面色惨白的金发女孩。
“我...”
瑟琳娜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刚伸向火焰、此刻仍微微颤抖的手上。指尖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那是即将被高温灼伤的警告。
壁炉里的火焰依旧在无声地舞动，映在她失焦的眼底。此刻的火焰仿佛不再是带来温暖驱走黑暗的祥物，而是吞噬一切的恐怖魔鬼。
“我只是、只是想试试...”
瑟琳娜的声音破碎不堪，她抬起那只灼痛的手，没有看爱丽丝，而是痴痴地盯着掌心，仿佛上面还残留着虚幻的火焰。她顿了顿，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爱丽丝连忙用肩膀更用力地顶住她，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想试试看她最后感受到的...是什么”
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在火光下闪烁，如同融化的冰川。每一滴泪珠都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好，我想知道，我的安妮...被火烧着的时候有多疼，有多怕”
她抬起泪眼，空洞地看向爱丽丝，那双曾盛满温柔慈爱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眼见如此，爱丽丝不再犹豫，张开纤细的手臂，将比自己高大许多、此刻却脆弱得像一张纸的瑟琳娜，用力地紧紧抱进了怀里。
瑟琳娜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仿佛支撑她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她将脸深深埋进爱丽丝瘦小的肩头，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化作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哭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思念。泪水迅速浸湿了爱丽丝单薄的睡衣，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皮肤。爱丽丝没有动，只是更紧地环抱着瑟琳娜颤抖的身体，小小的手掌一下下轻抚着她剧烈起伏的背脊。
不知过了多久，瑟琳娜汹涌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泣，身体也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爱丽丝这才微微松开了怀抱，但仍然扶着瑟琳娜的手臂，确保她能站稳。
爱丽丝仰起头，清澈的蓝眸在火光映照下异常明亮。她看着瑟琳娜布满泪痕、失魂落魄的脸，轻声说道。
“夫人，安妮姐姐她哪怕是死，也没有让那些怪物碰她一下”
瑟琳娜涣散的目光似乎被这句话牵引着，慢慢聚焦在爱丽丝脸上。女孩的声音继续流淌，像一道温润的溪流，试图抚平那已然深入骨髓的伤痕。
“她非常爱护自己的身体，也一定十分的爱你们。若是她能看到，绝对不希望她最爱的父母和妹妹天天都沉浸在对她的思念中。正如艾丽卡姐姐说的一样，逝者安息，生者缅怀的同时，也要不断的向前走”
巨大的疲惫和另一种迟来的、被点醒的清明感席卷了瑟琳娜。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几乎完全倚靠在爱丽丝小小的身躯上。她没有再哭出声，只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更加汹涌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砸在爱丽丝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