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目眩。
“放轻松。”某个厚而哑的声音穿透模糊炫目的幕布，另一只手也扶住大江的肩膀。醇厚的暖意在身体深处涌动，温柔而坚定地推开黑暗。
大江星醒了，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帅大叔。距离很近，几乎呼吸可闻。她愣住半秒，脸颊温度肉眼可见地上升。
“刚开始会很不舒服，放松。”
骑士把手从她肩膀上挪开，不怎么用力地拍了拍。
大江这才发现自己半躺在一个破沙发里面，四周不是很暗，唯一光源只来自窗户。外面有些嘈杂，像是临近散场的闹市。
“我，我在……？”
“我们的诊所。”骑士站起来，放过害羞得要爆掉的大江，踱到房间角落的另一个沙发坐下。“你睡了很久，大概七小时。”
“啊，酒井怎么样了——医生呢？”
骑士指了指一个用毛玻璃屏风隔开的地方，又像是想到什么，从沙发里爬起。“医生做完手术了，在洗澡。”他打开冰箱，拿出一大罐饮料。“他不喜欢身上留味道。”
仔细听，墙后确实有水声。医生那样的美少年洗澡……大江脸更红了。
“那那那那织田呢？”她甩甩脑袋，接过骑士的饮料。在厚重玻璃杯里晃荡的棕色液体，冒着气泡。她尝了一口。小麦味的苏打水。
“你边上。”
骑士放下另一杯，织田逢世正在沙发另一头沉睡。
“他们都没事。”骑士瘫回沙发里，脑袋枕着沙发垫子。“枪手的伤不重，缝合灵魂也很顺利，接下来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挺过去心里这关了。”他说，“阴阳师强行用了咒术，对身体伤害很大，但并非不能恢复。只是需要时间。”
骑士的话意外很多。阴阳师是在说织田同学，那么枪手就是酒井前辈了。
“……”
水声兀然停下。
门咔嚓一下拉开，大江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只能被迫目击美少年出浴现场。脸庞美貌得无可挑剔，但浴巾裹住了大半个身子，只有膝盖以下露出来。
啧。
至少腿很漂亮。脚也是。
医生踩着湿漉漉的脚印，径直来到骑士身前。“老秦。”医生说，哗啦一下拉开浴巾。“这啥？”
从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见。可恶。
“复式刻印的自我修复。”骑士轻描淡写瞟一眼，继续瘫着。“小问题，修复术式程序探测不到欲望就会自己消散的。忍一下就过去了。”
医生一把薅住他的脑袋，强行转过来。“我不是来找你查字典的！”他语调打颤，满脸红晕。“快想想办法啊老秦！”
骑士盯着下面，抬头看看医生的脸。再看看下面。
“你自○了？”骑士问。
医生的耳朵也红了。
“你这样下去就会彻底变成女人，你知道吗？”骑士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责怪，却十分无奈。“绝对不可逆，就算我现在把你碾成肉酱，用水塑造一个硬汉身体把你塞进去，你也还会是女人。明白？”
“少啰嗦！我自己有分寸！”
“唉。”骑士仰头叹气，双手抹一把脸。
“……”医生裹住浴巾。“该怎么办？”
“去手术室。”
“……嗯。”
骑士没什么表情，周身却飘浮着被迫加班的怨气。他抓着医生的手，借力站起，顺势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医生猛地战栗一下。
“魔法少女，”骑士回过头，“麻烦你照顾阴阳师和枪手了。”
“唉？啊……嗯。”
大江星目送两人走进与这个房间一样破烂的手术室，关上生锈的大门。上面亮起“手术中”字样的红灯牌。
等会，这个展开。他俩莫非？！
房间内算不上干净，但很整齐。只有角落那张骑士坐的沙发周围一带很乱，空酒瓶子、来历不明的药渣与塞满烟屁股的烟灰缸，以某一条线为界停止生长，突然规整不少。
像是电影里的什么地下诊所一样。
但可惜不在地下。窗外是一条平房集市，挤在都市大厦的狭缝间，一眼能望到头。半片夕阳挂在远处，高楼之间。雨已经停了。
这里貌似是二楼，尚能看见往来的各色人群。
只不过，
没有人类。街上全是魔物，没有任何人类。甚至还有赛博朋克风格的机器人，挥舞着改造成LED招牌的手臂给一架子面包揽客。
一个手臂是翅膀的小女孩在面包架子前驻足，机器人高高兴兴地拉开玻璃隔板，小孩子口水都馋出来了。她最后没买，但机器人硬塞给她一个，用七彩手臂摸摸她的脑袋。
另一只哥布林东施效颦，被机器人抬手拦住。他笑嘻嘻地从牛仔裤掏钱包，与机器人攀谈起来。
好像看到了世界和平之后才会有的场景。
织田在沙发里咕哝一声，猫咪般缩成一团。看起来没有要醒的意思。大江从窗台边上走开，喝一口饮料。无论怎么喝都很怪。
“嗯——♡♡♡！”手术室里的声音也怎么听怎么怪。
大江尽力告诉自己里面是在手术。手术中，嗯。
如果他们属于“诊所”，那么下地城救人的要求就不奇怪了。
她环视这间屋子，地方很小。所以他们联系了校联合会，也因此咬着救援小组的条件不放。
原来如此。但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名誉？她在此之前都不知道这一切的存在。金钱？他们花钱雇来联合会，却对路上的高价战利品不顾一屑。快感？这两人又萦绕着一种加班超时的怨气……同情心？她不确定。
大江星放下杯子，拍了拍脸。
怎么能臆测救命恩人呢？要不是他们，自己可能已经死在那里了。或者想死还死不了。这两人不简单，但不是坏人。
嗯！
“手术中”的红灯熄灭。医生被骑士背了出来，面色红润，眼神涣散。
他缓了一下，对准骑士耳朵吹一口气。
骑士脚步一顿，但什么也没做，只是很绅士地把医生放进那张乱糟糟的沙发，在医生的狂笑声里把衣物甩他脸上。
医生大概是不小心碰着伤口，脸埋进衣服里没动静了。
“魔法少女，他们没什么问题吧？”骑士问。
“欸？嗯——没什么问题。”大江搓搓发梢，把视线从正在换衣服的医生身上挪开。“织田同学睡得很不安稳。酒井前辈应该没问题。”
“好。”
骑士走到窗台边，向着从大江的角度看不见的人打招呼。或许是那个机器人。
“现在没什么事了。你也可以尽情休息，魔法少女。”他说，从裤口袋里掏出烟盒。“这里很隐蔽，不被欢迎的人永远进不来，可以放心。”他磕出一根烟，“不嫌弃病床的话也可以去里面睡一觉。那里更安静。”
“但，但是外面那些……？”
“你要敢抽烟，”医生说，“小心今晚○○不保。”
“外面那些，都是已经厌倦了外面的世界才逃到这里的难民。只求余生安宁的可怜人。”骑士重重呼一口气，把烟敲回去。“我可不喜欢在下面。”他对医生说。
“无论哪边我都能把你○出屎来。”医生已经换上一套只在少女动漫里才能看见的衣服，两条白净、修长的中性美腿勾在沙发靠背上，倒坐着翘起二郎腿。“今晚就饶你一命。”
“……”
大江没法把眼睛从医生身上挪开。他甚至没化妆。如此美少年埋没在地下诊所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毛玻璃屏风后猛地嘎吱一声。
医生和骑士几乎立刻赶向隔间。或许是伤口初愈，医生吃痛从沙发上倒下去，骑士随手接住，他相当娴熟地揽住骑士的脖子。
“抱歉。”大江听见医生说。
她比两人晚了一步，越过屏风却看见他们站在一旁，正被病床上的酒井玲也用枪指着。
酒井在大江跨出来的瞬间就捕捉到她，下意识转过枪口。
骑士同时出手，一下缴了她的枪。
“放轻松，放轻松。”他控制住挣扎的酒井，不让她掉出病床。“酒井玲也，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没人能伤害你了。那些畜牲已经死了，你很安全。已经没事了。”
酒井逐渐平静，最终认命似地瘫在枕头上。
“为什么救我？”她的声音很哑，带着仇恨般的埋怨。“你应该让我死在那里。”
“因为你求救了。”医生撑着病床勉强走到边上，大江能看见他额头冒出的汗珠。“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求救信号。”
酒井睁了睁眼，自嘲地轻笑几声。“居然……真讽刺啊。”
骑士沉默地走到另一边床头。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医生展开感知咒文，灰色瞳孔明亮许多。
“这个东西。冷冰冰的，真不爽。”酒井挥了挥机械的义肢左手。
“看来没什么事。”医生关闭咒文，撑着桌子在病床头的一张纸上写着什么。“慢慢来，你会习惯它的。”
“其他人呢？”酒井勉强抬起脑袋，“啊，小星你也在。”
“其他人在哪？”骑士问。
“我只记得和我在同一个地方。”酒井看着他。“哦——所以你就是那个大铁罐子？很帅嘛，戴头盔多可惜。”
“我们在第七十九层发现了你。”
“啧。”酒井的表情没有语气里那么绝望，“看来那几个猪猡已经和魔物媾和到一块了。”
“谁？”
“校联合会的董事会。”酒井盯着自己的机械手，“我以为是敌袭，没想到里外都烂透了。”她苦笑，“我知道的，你们现在需要信息吧？不用担心我。”
所有人都没说话，医生单手合上笔盖。
“我记得自己是去汇报，进去就看见好几个巨魔围着董事桌。是干部级，我已经看见肩章了。”酒井咔嚓一下打开机械臂的另一个模式，眼睛都直了。“哎卧槽……咳嗯，我想应战，结果被角落里的催眠者偷袭了。”她说，“然后就是半梦半醒。我记得猪猡让我给他们——算了，你懂的。我试过求救，但那时候没人来。最后我记得他们把我剥个精光，让我蹲在一个桶上，看了一个东西。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联合会大楼。”医生看向骑士。
“伊芙琳三小时前已经去了。”骑士说，走出隔间。“她没问题，但人太多，只能对接当地医院。”
“但愿如此。”
酒井拿着机械义肢上的武器玩得不亦乐乎，根本不像一个遭难的人。“哎我腿上不会也有吧？”她问。
“没有。”医生说。
酒井蔫了，安静下来。“喂，你俩。”她盯着天花板，“没来得及求救的那些人怎么办？”
“尽力而为。”骑士拿着几杯饮料进来，也塞给大江一杯。“我们不可能救所有人。”
“啊哈，所以你们才要救援队。”酒井砸吧嘴，“怪不得。怪不得。”她说，“你俩是好人。”
骑士转身离开，进了另一间病房。
大江不知道自己在这做什么。
“晚些时候我会再给你检查一遍。”医生说。
“小医生。”酒井忽然很认真，“我已经不干净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和你一样。”医生说。
“什么……那群混账……”
“所以心里有情绪一定说，不能压抑太久。”医生带上表格，“憋着精神会崩溃的。一定要发泄出来。不要害怕。”
“你说了吗？”
“……嗯。”
“和谁？”
医生指指骑士离开的方向。
酒井立刻来劲。“哦？！”她问，“你俩莫非是？”
“还有劲听八卦，看起来你脑袋还算清醒。”医生咧出那个招牌的坏笑，“往后请你自求多福吧，酒井玲也。”
“我错了，小医生不要讨厌我。”
“哼。”
“医生。”
骑士开门冒出一个脑袋，一脸该加班了的表情。
“啧。”医生面色不豫。
骑士推开门，一个半透明的史莱姆御姐走了进来。她实在太高，门框根本装不下。所幸她是史莱姆。
但她好像忘了自己还扛着人，那人脑袋在门框上磕了一下，哎哟一声，弹出一对被史莱姆黏液弄得黏糊糊的猫耳。
那是黄毛男——
或者说是被变成猫娘的黄毛女平悠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