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平台颤抖着接触地底，五位猎人离开平台，展开队形：
正前方由芬利开路，罗德里克平端重弩，走在芬利后面，接着是宾格，老头一只手在身前举剑，一只手向后挡在诺亚面前。莎雅和怀恩斯占据左右两翼，以防敌人发动侧袭。
下部矿场又大又空旷，人们的脚步声在岩壁之间荡来荡去，久久无法平息，就连呼吸声也被扩大了数倍，震颤着他们的耳膜。
巨大的地下空腔，像是天然形成的，空间结构形似一个半圆，周遭岩壁有开采过的痕迹，被木板横梁层层加固。
众人目之所及，所有东西都爬满了厚厚的灰荧菌，无处不在的灰色荧光仿佛拥有生命，在头顶的中央位置汇聚成团，向下垂落，发出令人眩目的灰色光晕，而在菌团正对的地面位置，有黑雾氤氲成团，笼罩住大片区域，处在外围的人无法知晓其内部情况。
“那些雾气......之前没出现过。”莎雅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有什么不对吗？”是打头阵的芬利，他询问的声音在莎雅听来很小，飘飘忽忽的。
莎雅有点呼吸困难，这种诡异的灰色环境，甚至比外面的一片漆黑还要让人难受，她感觉手上的长剑越来越沉，两腿也要迈不开了，她心里涌起极差的预感，可是她明明状态很好，没有受伤，也没在恐惧，一点都没有，不可能。
“我是怎么了？”
刚才的惨叫已经落幕，四下只余短促的低语声，还是莎雅最先听到了这种声音，她强打精神，轻声向同伴发出警告，可其他人对此毫无察觉，都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队伍在前进，低语声在耳边越来越大，那个声音极为中性，语气撩拨，仿佛时刻沐浴在狂喜之中，莎雅几乎快能听清那个声音在说什么了。
“你们，什么都听不到吗？”
莎雅再次警告同伴，受到影响的她快举不起剑了，脚下也全凭直觉才能保持向前的丁字步，就连这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可她不愿服输，右臂挣扎着垂下长剑，左手倔强地单独行动，要去摸腰间的猎刀。
同伴们的注意力没在莎雅身上，没人发觉她的异常，只有怀恩斯听过她的警告后，动了动耳朵：
“幽狼崽子。”
“不对！”莎雅快要歇斯底里了，“有人在讲话！”
“幽狼崽子，我也听到了。”芬利却认同怀恩斯。
“没错，是个崽子，瞧它，已经跑出来了，亏我还这么认真对待。”罗德里克也站怀恩斯那边。
“不，不...不对......”
交谈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莎雅听清了那个低语声，那声音跟随黑雾一起，渐渐笼罩了她，把她和她的同伴隔离开，从四面八方灌进她的身体，她现在只能听见那些声音了：
“堕落...”
“堕落...”
“放弃...”
“屈服......”
“堕落...”
“堕落...”
“堕落——”
莎雅闪躲黑雾，大声叫嚷，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步伐也毫无章法可言，她觉得那声音想让她倒下，想把她压倒在地，令她万劫不复：
“闭嘴！混蛋，给我闭嘴！！”
可她不会让祂得逞的，绝对不会，她不会屈服，不想屈服，她要站着，她要反抗！
声音似乎很享受莎雅的倔强，故意停顿几秒，好像在看她的丑态：
“小肉团，你想回去吗？”
莎雅无心去分析那个诡异的称呼，她的注意力全部被那句话的后半部分吸引了。
回去，从这里......回去？
四年多了，她想，毫无疑问，她想回去。
“是么......”
莎雅发誓她没讲过话，她真没回答过那个声音！可当她产生念头的瞬间，那声音立刻就展露出满意的语气，好像她答应了什么似的，与此同时，她感到两腿一软，失去了力气，身体跪倒在地面上。
“芬利，罗德里克，怀恩斯......”那声音开始朗读同伴们的名字，莎雅压根不想理那东西，她在地上挣扎了一圈，左手摸到了腰刀。
“诺亚？”那声音念到最后一个名字。
莎雅僵住了，她看到诺亚冲进黑雾，提着灯笼朝她跑来，嘴里还喊着什么。
“诺，亚......？”
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像在做确认，紧接着发出如获至宝般的狂笑，下一秒，那个声音突然咬在她耳边，以令人发疯的语速向她下达命令：
“杀了诺亚...”
“袭击他...”
“侮辱他...”
“玩弄他...”
“割开他的肚子...”
"吃他的肉..."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那一刻，莎雅意识到是什么一直压在自己心底了，预感，强烈的情绪，她自以为的“恐惧”，那些东西，不是恫怪给予她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来自外部，也根本不是什么“恐惧”。
那是渴望，渴望，而恐惧仅仅是渴望的伴生品之一，那是她心底的渴望，全是属于她自己的，丑恶不堪的东西。
“去做吧，去做吧......莎雅......他来了.....”
莎雅看到诺亚离她越来越近，诺亚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肩膀，想用力扶起她。而声音......那个声音仍然在诱惑她，
“诺亚是钥匙，你可以离开这里.....他是钥匙，他是你的，诺亚是你的，他会听话的，他不会反抗你的.......”
她冰蓝色的眸子里反射出诺亚的美貌，诺亚是那么无助，那么弱小，他是那么关心她。她欣赏着诺亚焦急的表情，看他修长的睫毛，颤抖的目光，冻得通红的脸蛋，他为扶起她所做的每一次努力，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口呼吸......
莎雅抽出腰刀，绝望地看向诺亚。
“滚开！”
理智占据上风，莎雅做了挣扎，她把诺亚推翻在地上，灯笼被撞倒在一边，可是诺亚马上就爬起来，越过灯笼，又一次靠近她。
莎雅感到头脑发昏，不由自主地挤了挤眼睛，她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噩梦，她想醒来，她愿意为此做任何事情。
更多的人钻进了黑雾，宾格、芬利、罗德里克，最先赶到莎雅身边的是怀恩斯，他察觉了莎雅的异常，但他还是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
怀恩斯选择先拉开诺亚，对他来说，这理所当然，他应该优先保护未受影响的人，可他却也因此转移了注意力到诺亚身上，也许他没料到莎雅的攻击真会如此干脆。
猎魔人怀恩斯的后胸被刺了一刀，像个麻袋一样倒在地上，莎雅继而扑向诺亚，而诺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莎雅细嗅着诺亚的香气，安慰似地抚摸对方的头发，她微笑着，把染血的刀刃慢慢送入诺亚的腹腔——
她目睹诺亚痛苦地倒吸着凉气，趴在她身上轻轻颤抖，发出美妙的呻吟声，然后缓慢地流尽体力......
“诺亚......诺亚......”
她的钥匙。
......
“叮铃”
莎雅耳边响起清脆的铃铛声，鼻间再次闻到了同样的香气，是诺亚......？
不，是草药，是干枯月亮花的味道，猎魔人常用这种植物泡茶提神，它也能促进法师的魔力恢复。
莎雅身体一抖，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怀恩斯一手拿撮药粉，一手拎个小铃铛，时不时两只手都晃一晃。她没在怀恩斯的胸口看到血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向一侧偏过头。
她正仰躺在地上，除芬利外的其他人都围在她身边，好几双眼睛盯着她看，而芬利也在不远处，和一群衣着奇怪的人谈着什么。
另一侧的手有软软的触感，莎雅转过去看，发现诺亚在攥着她的手：
“我...我不会‘滚开’的，我不可能丢下你的，请你，请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莎雅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可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口吻表达。
耳边传来呜咽呜咽的声音，莎雅瞧过去，是一只幽狼崽扭着身子过来嗅她，这小畜生很快就被老宾格一脚踹跑了。
莎雅闭上眼睛，从到了这鬼地方以来，她第一次感到这么安心。
“把这些杂物拿开哦~”
一双光洁的手出现在视野中，用修长的手指拨开头顶的药粉和铃铛，莎雅转正脑袋，发现有个留短发的年轻女孩在打量她，对方站在她头顶，微微撅起嘴，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
“哇，抱歉，你醒了？”
短发女孩利落蹲下，拉近和莎雅的距离，这样就显得她平和多了，
“他们说你昏过去了，半天都没动静，我就过来看看你。你不用紧张，我叫陆柠，在急诊科上班。”
“什...什么？”
“哦，啊，不好意思，我是那个......”
那个叫陆柠的女孩挠挠头，挤紧眉毛，一番冥思苦想，嘴里还一直嘀咕着什么，
“如果是老头环...可能也不是，呃...总之......如果在这种世界观下，我这个治病疗伤的职业，应该叫......现代牧师！”
“哦，你想说‘医生’？”莎雅虚弱地说。
现代牧师尴尬一笑，不过很快就重新严肃起来：
“早餐吃的什么？”
“忘了。”
莎雅看到医生从外套内侧掏出一颗药丸，剥去了它闪闪发光的五彩纸外壳，然后对方问也没问她，径直把那东西塞进了她嘴里。
莎雅瞪大了眼睛。
那药丸是硬的，甜橙子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