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雅和她的四位猎人同伴,包括稍晚到达的诺亚,他们都是幸运的。在到达这里之初,他们就知晓恫怪的可怖,还能够定居在荒村里,拥有可以躲避恫怪的庇护所。
即使身处永夜之中,他们依然建立了时间观念,特别划分了“夜魇时间”,也就是恫怪们的活跃时间,在那时绝不可以打开房门,更是要杜绝外出的。
夜魇时间的存在,使他们的远行风险成倍增加,他们要时刻顾虑过夜问题,确保在夜晚能抵达一处可用的庇护所,这就严重降低了他们的探索效率,限制了能够抵达的最远范围。
他们事事谨慎,动心忍性,虽然对这里的调查进度很慢,但是至少,在一些性命攸关的问题上,他们极少出岔子。他们习惯于被致命威胁包围,对他们来说,就连受伤都是稀罕事。
而在昨夜,在吸纳了少量新人的第一天,这种完全凭借个人能力、个体自觉的生存方式,就让他们吃了一个大亏。
猎魔人们以为,想让大家安然度过夜魇时间,充分的告诫就足矣了,他们忽略了自己和城市市民之间的差异,他们更不知道,在陆柠和亚历山大所处的世界,哪怕年龄相差无几,被关在学校里的十八岁高中生,和社会里二十岁以上的成年人,还是普遍存在着一条鸿沟的。
莎雅推开那扇血迹斑斑的大门,四人正好撞见向外的罗德里克,对方推了一个破烂手推车,车里堆着碎裂的骨头,几只红彤彤的骨棒竖在外面。
“有多少死伤?”
莎雅侧过身,为罗德里克扶住门。
罗德里克对莎雅耸耸肩,脸色毫无波澜:
“数不清楚,蠢货们全碎成一摊了。”
教堂里,血迹几乎均匀地染在了每一样东西上。长椅躺得横七竖八,赤色羊毛地毯打了绺,上面盖满咖色污迹,鹰式的讲经台裂开一个口子,整个儿被插在窗户里,彩绘玻璃碎得满地都是。
在大厅中后方,原本立有牵狼人的大型雕像,刻画了此地原住民信奉的神明形象,此刻,这位神明倒在地上,头身分离,他手牵的那条巨狼下颚折断,失去了原有的威严。
“对了,芬利也受伤了,被某种火器射中了胳膊。”罗德里克补充道,抬起自己的左臂示意了一下。
“需要我去看一下?”陆柠提议道。
莎雅向医生点头,目视对方先行进入教堂后,她伸手指向他们来时的路,
“路上全是断骨头,还得劳你和怀恩斯捡一下,我......替他们谢谢你们——”
“你就不想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面对罗德里克的疑惑,莎雅只是轻叹一声:
“我想亲口问问亚历山大,毕竟他和他的学生亲历了这些。”
“请便。”
罗德里克这次没讲脏话,同怀恩斯一起推车离开了,后者明显比平时更沉默,昨晚的事情,莎雅也难说怀恩斯受到了多少影响。
亚历山大坐在教堂的角落,倚在一张倒置的长椅前,他浑身是血,鼻梁上的眼镜也变了形,把头深埋在自己的膝盖后面。
在牵狼人断首的监视下,莎雅站到亚历山大身前,向下注视着对方,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她率先开启话题:
“告诉我全过程。”
历史教师没有抬头,吐出了虚弱的气流音:
“宾格的告诫,我们有好好遵守的,我们堵住了门,用衣服遮住窗户,保持了足够的安静......”
“然后呢,出了什么问题?”
莎雅的语气中带着些怒意,尽管她清楚,面对此地的残酷现实,亚历山大能做的事情很少。
“有人敲教堂的门,大喊救命。我提到过,在矿坑时,一批人跟着一位警察自寻出路了,就是他们。”
“你怎么知道?”
亚历山大摇着头,似乎在驱散脑中那些惨烈的回忆:
“那个警察就在门口,他说,很多人都在外面,而外面没有任何生还机会,我们不能对他们见死不救,在我的学生之中,也有很多人主张开门救人,但我没有同意,我就是怕发生这种事情......我把芬利从地下室里叫了上来,也多亏了他有先见之明,决定在第一晚留下陪我们......了解情况后,为了消除风险,芬利就自己出门去和那些人交涉,他说他知道一个空房子,他会用最短的时间说服那些人,带他们去那里避难。”
鲁莽,温和,自信,总想找到完美答案,这像是芬利会干出的事,莎雅并不意外。
“我们不清楚芬利和那警察说了什么,他们的交谈声音很小,不过随后我们......我们听到了枪响,那警察居然冲芬利开枪!真不敢相信,我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我真心认为,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一切,一切都乱了套了,门被受伤的芬利顶开,外面的家伙要么疯狂往里面挤,要么尖叫着跑没了影,场面太混乱了,我们根本就来不及关门,于是那些灰色的怪物就......”
亚历山大伸手抓挠自己的头皮,莎雅这才注意到,他的指缝里满是血痂。
“事实明确,那个混蛋无耻地攻击了想要帮助他的人。”
莎雅给出了一个结论,当然,最主要的依据是她的愤怒,
“我要去地下室检查芬利的伤势,在那之后,我要宣布一些事情,麻烦你帮我召集大家。”
“召集我幸存的学生吗?”
“召集所有人!”
离莎雅几步远的地方,一个活板门被掀起,陆柠自地下室爬了上来,她又转头,把面带痛苦的芬利也搀扶上来。
门口,怀恩斯和罗德里克回来了,宾格也跟在他们后面,看样子怀恩斯和宾格也了解过了整个事件,两人都板着脸,气冲冲的。
现在看来,反倒是最早知道情况的罗德里克最为冷静,当然,他早就把手中重弩擦得锃亮,背后的箭筒也被他塞了个满满当当,似乎就等着谁来一声令下了。
“凯多走之前,特意嘱咐让我们听你的,你知道......就我而言,其实我相当不服你,莎雅。”
和往日大不相同,罗德里克此刻当真显得异常冷静。
“你想怎么样?”莎雅表情一颤。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说,虽然我不服你,但是对于我们那个混蛋队长,整日在外浪荡不归的畜生凯多,我还是挺服气的,所以......”
“我们很重视你的意见,丫头。”
宾格作了最明确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