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的家，在偏远的山丘那头。
春日还未彻底来临，本该生机勃勃的草场，全是堆雪。
这应该是几天前的积雪了，消融了一大半，可也没人刻意清扫，也就还留了指关节这么厚的一层。
“招待不周，神官大人勿怪。”
屋舍里，还算干净。没什么异味。
窗台收拾整洁了，窗明几净。
希汐丽雅透过玻璃窗，看见了窗外，也就是屋子所背对的方向，那是许许多多错落有致的墓碑。
墓碑啊……或许很多人都葬在这里吧。
这处屋子靠近墓碑，真的没关系吗？
“阿婆，为什么要住在坟区旁呢？”希汐丽雅问道。
“你看到那些墓碑了吧。”
“嗯。”
阿婆走过来，靠在希汐丽雅肩旁。
阿婆矮矮的，比14岁模样的希汐丽雅还矮一个额头。
她看向窗外，不利索地举起苍老褶皱的手指。
“喏，那是依依的爸爸和妈妈。爸爸妈妈陪着她，她就不会孤单了。”
“依依就是你的孙子了吧？”
“是孙女。”
原来，是一个失去了子女的婆婆，和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女孩，相依为命。
“能让我看看依依吗？”
阿婆咬着牙，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过了片刻，她才咬定决心，握住一间老旧卧室门把手。
“神官大人，您千万不要害怕依依，她虽然样貌已经无法说是正常人了，但她是个好孩子……”
门打开了。
门内，墙角，女孩“坐”在床沿。
也不能称之为“坐”。
少女的脚，柴火般枯萎，只有烧火棍般粗细，长度比正常人的手还短，没法正常坐着。
她有着天使般的面容，却长了一副畸形的身躯。
有三对手。
第一对是正常人类的手，非常的美丽，洁白如玉。
还有一对同双脚般萎缩的手，只有拇指般粗细，环抱在贫瘠的胸前。
还有一双手，像是一双细长而枯槁的腿，撑在地面，这也许就相当于她的腿了。
希汐瞳孔睁大，不断颤抖。
这是一个怪物……
一瞬间，震慑、眩晕、恶心……
“神官大人！！！对不起神官大人……”老妇人不知所措，言语已经混乱到不明所以。
大约是过了一分钟，希汐才稍微缓过神来。
“依依天生这样的吗？”
阿婆啜泣着抹眼泪：“不是的……”
依依的异变，是从父母离世后才有的。
依依常常去山丘那里，待在墓碑的旁边，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那以后，就逐渐得了肺痨，找了许多当地的小神官，都束手无策。
后来……
经过了两年，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说实话，希汐丽雅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位老婆婆。
她自己也没有办法。
不过……
希汐鼓起勇气，走进了卧室房门。
……
“依依。”
“嗯……”女孩低下头，侧向墙壁的角落。
“对不起，依依，我帮不了你……”
依依头埋得更深了。
隐隐约约，像是有着呜咽的声音。
希汐丽雅这才明白，尽管已经化作了怪物，女孩仍旧是当初的那个人类女孩。
会哭，会难过。也许也同样渴望着关爱与救赎。
“喏，依依，转过来，姐姐不会怕你。”
嗯……好像自己这副模样也并没有比女孩大吧……
管他的，自己就是姐姐了。
此刻，依依将头转了一半过来，眼神却不敢直视希汐丽雅。
希汐很明白，那是害怕被讨厌的眼神，是受伤的眼神。
“乖哦。”希汐露出一副真诚又温柔的笑容，将手轻轻放在依依的脑门上。
“摸摸，我知道依依是个好女孩。”
依依紧紧地抱住她自己残破的身躯，全身上下隐隐约约在抽动，眼泪默不成声地流落在被子上。
希汐明白自己能做的其实很有限。
这不是一般的术法能够解决的问题。
她只能给予些许的善意。
“喏，依依，这副十字架，姐姐送给你。它会保佑你的，也会替大家和爸爸妈妈陪着你。”
希汐将马车途中安道瑟夫老爷子塞给她的银色十字架，佩戴在了少女的枯瘦的脖颈上。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仅仅是这样的祝福与善意。
老妇人默默站在墙角看着，默不成声间已泪流满面。
“谢谢你……神官大人……”
希汐丽雅摇摇手，示意不用感谢自己。自己也并不能真正帮上什么忙，仅此而已。
她不是圣母，无法干涉他人既定的命运。
尽管如此……遇到这样的人，也应该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关心和帮助。
这是她的心愿。
……
驿站。
“你们回来了，迟了半小时。”安道瑟夫正坐在马车前座，将目光从天边拉至二人身侧。
“嗯……”希汐抿着嘴巴，似乎心里有什么东西拧作一团般。
“迟到了，不给一个解释吗？”
“遇到了点事，就去帮忙了……”
虽是这么说，其实自己，浪费了时间，也没帮上什么忙吧？
唯有满足了自己的心情而已，自私自利地满足这种施舍的虚荣心而已……
安道瑟夫重新抬起头，看向天空。
“那个女孩，你见过了吧。”
希汐丽雅一听，咬着牙：“你怎么知道？”
安道瑟夫：“依依是我这里一个老朋友的侄女。他和依依的父母算得上老交情了，他一直很为那个孩子痛心……”
希汐丽雅沉着头，心中像是乱麻交织，死死拽住安道瑟夫的手腕。
“我说你……你作为堂堂圣使，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救那个女孩！！！”
安道瑟夫摇摇头：“几年前我就去过了。依依不是人类了，她已经是蚯雌了，无论是你去还是我去，都一样的。”
“蚯雌？！蚯雌是什么！你说清楚！”
“信仰死亡的少女——古老死亡凋零之花的信徒。是圣光的对立面，就像是魔族一样，不被光明所认可。”
安道瑟夫轻轻抚摸希汐丽雅的脑袋。
“希汐丽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得到了自己的归宿。”
希汐红着眼眶问道：“什么意思？”
安达瑟夫手中凝集出一道以圣光构筑的魔法镜。
镜子里，少女安详地躺在墓地里，手臂纷纷捧住泛着银色光芒的十字，像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她已经闭上双眼，永远沉睡。天使般的面容上，是安详又甜蜜的笑容。
她死了……
而这一切，都是她希汐丽雅害的。
“为什么……为什么……”
眼泪，不争气的，就流出来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明明是好心想要帮她，却害得她死……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理解……”希汐丽雅任由冰冷的泪滴落在自己的手心，湿漉漉，黏呼呼的。
“笨蛋……”莉莉将希汐丽雅轻轻裹进胸怀。
是的，她希汐丽雅就是个笨蛋，拿着所谓的善意、所谓施舍的虚荣心，不分青红皂白就擅自给予错误的善意，明明她是个那么好的女孩，自己却害她……
莉莉狠狠弹希汐脑门：“所以说你才是笨蛋呐！你明明帮了她那么多，却一脸悲伤的落泪，真是个不知情的笨蛋。”
“我害她死了……”
安达瑟夫摇摇头：“死亡是每个生命的归宿，一个信仰死亡的人，本就渴求着死亡。也许，对于她而言，这样活着比死了更是一种罪孽吧。你的出现，帮助她完成了夙愿，为她带来了救赎，这样就足够了。”
莉莉也点头笑道：“对呀，你看啊，她笑得可开心了呢！”
不知为什么，心中那份悔恨、愧疚与罪孽，像是雨露随着彩虹的出场而散去。
“我没做错，对吗，圣使先生？”
“当然咯，我可是在依依的眼中，看见了独属于你的温柔光芒。你代替圣光，认可了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