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直至触碰前一寸停下,收回来。
没有反应。
他又伸出手,被艾尔维斯敲了一手杖。
“嘶。”
很疼,力道大得过分。秦篾揉着手指,踢掉鞋,外套挂在沙发扶手上,转身一屁股摔进沙发里。然后再爬起来,走回去把门锁上。
“你好歹动一下吧?”他经过艾尔维斯身边。对方依然端坐在柜子上,一动不动。“看着怪瘆人的。”
“……”艾尔维斯垂着眼,摘下帽子。“我的身体有缺陷,动起来消耗很大。”她说。“而你没法给我提供额外的魔力。所以请你安静,让我休息一会。”
“没法提供吗?”秦篾说,“那个店长说我量很大来着。”
“现在不行,得等到凌晨……”她自嘲般嗤笑一声,“雾散的时候。”
“呃,我明天还要上班。”秦篾把脑袋枕在沙发边上,偷偷看一眼端坐的身影。“不能提前吗?”
“不能。”
“往后推两天呢?”
“也不能。”
“那——”
“闭嘴。”
“……”
艾尔维斯·美第奇,或者雾霾。到底哪个是真名呢?
秦篾望着那一抹白色。他昨天才把她(或者他)从那个巷子里捡回来,带着只能被称为破布的礼服,以及只有线绳还缠在球形关节上的残肢。他记得自己当时想着,要是丢在那里岂不是太可怜了。
当然,她今早就不见了,倒让秦篾觉得可能只是自己见了鬼。
艾尔维斯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白礼服带着伤疤般的瘢痕,颈子左侧裂开一道口子,右肩比左肩低了一点,大概是那条坏掉的手臂。
对付怪物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这些?大概是所谓魔法的把戏。
至少那张脸没怎么受伤。
于是,秦篾意识到那双蓝眼睛正在盯着这边。纯粹的深蓝色,像是雨后天穹的最深处。
好美。
“想什么呢?”艾尔维斯闭上眼,把脸别开。
“在想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秦篾说。“但想不明白。”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想的。”
“你可以读心?”秦篾搓搓下巴,“是魔法吗?”
“不是,仅限你的眼睛。”
“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只可以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你在想什么。”艾尔维斯起身换了一边,正对秦篾的脸,翘着腿坐下,倾身支起下颌。“嗯……不要想那么恶心的东西。”
她转着手杖作势要敲,秦篾歪脑袋躲开了。
“不算魔法吗?”秦篾问,“那是什么?”
“是天赋,或者说规则。”艾尔维斯用鞋帮子敲着鞋帮子。声音很响,她穿的是长靴。“是我们的规则——反正你要问,我自己说好了。”她说,“这是灵薄域的规则,来自情感。”
秦篾在沙发上滚半圈,趴着,脑袋垫上沙发垫。
“灵薄域就是情感和灵魂的投影,与现实重合,但不在同一个空间。用你们的话说,叫做『里世界』。”艾尔维斯咧着嘴角,毫无笑意。“相似的灵魂、情绪以及念想会在此凝聚,变成游荡的怪物。”她说,“在那里,情绪是守恒的。”
“而你只会读我的心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们已经链接。”她轻轻吐出那两个字,“所以只有你。”
秦篾慢慢咀嚼着这个词,又转半圈躺回去。“这么说,你的力量来自灵薄域。”他说,“也就是情绪?”
“不,”艾尔维斯伸手,搓捻他的头发。“我是灵魂凝固的结果,也就是怪物本身。”
“……”秦篾张了张嘴,“像那些今晚那些东西一样?”
“别无二致。”她这回真的在笑,“不过我比他们更聪明,更强,更现实。他们只能永远在灵薄域游荡,而我可以来到现实。”
秦篾瞥一眼钟,十点十二分。他爬起来,摁开电视,钻进厕所拧开煤气。艾尔维斯毫不顾忌地坐进他刚枕过的沙发垫,抓着遥控器换台。
“所以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秦篾从浴室门后探出脑袋。
“问题太多了。”
艾尔维斯挥动手杖,浴室门自己合上。
所以他们是反派,秦篾想。名为人偶工坊的不明势力,把怪物打造成更强的人偶,侵蚀更多人,甚至能够主动进入现实。
但他还没见过那些“好人”,没法更进一步。是独角兽提到的其他中队吗?他不知道。
水有点烫。秦篾下意识摸向腹部的伤,已经愈合了。
其他中队的力量又是从哪来的?和他们一样来自灵薄域,或者另有高手?希望所谓“高手”只有独角兽那样式的。他不想莫名其妙就死在什么地方。
战斗会死。他想。但做其他的一样会死,只不过时间问题。但战斗或许能帮到什么,比如说救下少女的小命。
还不赖。
沐浴露瓶子已经见底,该计划一下生活用品了。
刷牙。手洗内衣裤,以及袜子。吹干头发,抓着拧成麻花的衣服去阳台。他踩在浴室门垫上,转身回去。差点忘了关煤气。
“就不能现在补魔吗?”秦篾坐进沙发里,十点过半,他该睡觉了。睡前好像还有什么事,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雾散之前,我都与它同在,强行介入只会挤伤你的灵魂。”艾尔维斯坐在他膝盖上。她好像喜欢坐在很高的地方。“而这样会让我很难汲取你的魔力。”
“嗯。”
秦篾翻个身,从沙发旁的柜子里拿出笔和小本子。接着之前的账单继续算下去,随手列一个日用品清单。沐浴露,毛巾,袜子,被单。还有早餐。
这下他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抓过手机,给公司旁面包房的小哥发个消息,请他帮忙多预六份可颂出来,还有咖啡。他翻开廉老大发来的消息,把那群家伙的咖啡要求转发给小哥。
小哥发来一个表情包,但秦篾看不懂。
上面写着“OK”,那就OK好了。
“补魔该怎么补?”他合上笔记本,随口一问。
艾尔维斯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茶几上,脱下帽子盯着他。她或许在笑。秦篾头一次感受到所谓意会到底是什么,尽管他宁可自己看不懂。
他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让沉默的空气流过声带。
“……真的?”秦篾问。
“代替方案是让我吸血,”艾尔维斯让手杖立在桌上,帽子挂在上面。“持续三小时,不挑时间,总量大约八百毫升。这样魔力不干净,你会贫血,我也不尽兴。”
“你还是吸血鬼?”秦篾靠进沙发里。
艾尔维斯咧开嘴,露出尖牙,以及鲜红的舌尖。湛蓝的眼眸底部闪过某种光,忽隐忽现。
秦篾努力厘清混沌的思绪,衡量这两件事到底哪边更严重。
“大概多久补一回?”他问。“等会,那独角兽和阿由她们怎么办?”
“她们有她们自己的办法。”艾尔维斯说,“剩下的,看你表现。”
“我能不能也——”
“不能。”
秦篾想在日程表里为这件事加上一笔,但只是想想。
“我没什么经验。”他坦言。
“第一次?”
“嗯。”
“都交给我就好。”艾尔维斯把手套也脱下来,搭在帽子上。她左手背裂了一个洞。“去休息吧,到点了我会自己来。”
秦篾叹一口气,抓过遥控器,关掉电视。
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太多,无论他愿不愿意,现在都该休息一下了。
他还有很多事没问艾尔维斯,至少大部分关键问题没解决。
窗外霓虹依旧,都市安然运转,做着属于她的梦。秦篾关了灯,站在窗边望一阵,拉上窗帘。留一条缝,他不喜欢在黑暗里睡觉。
魔法少女,怪兽,反派,人偶。他仰躺着,天花板被窗外的光划出一条痕。所以呢?明天还要上班,一堆杂务要在后天前处理干净,大后天周末,要去超市。日子还得过。
事已至此,睡觉吧。
……
秦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艾尔维斯在眼前,在都市用不熄灭的霓虹光里,跨在他身上。她在橘红色与浅紫色间,苍白,人偶躯壳破碎不堪。
尖牙缓缓收起,她的舌尖在滴血。
银白发丝间的湛蓝眼神将他贯穿,直视灵魂。
艾尔维斯轻笑,自嘲般伸出手来,盖上秦篾的眼睛。“别看我。”她说。“你会害怕的。不要害怕。”
“……好。”
他喉咙很干,腰部以下几乎没有知觉,只有介于冻僵与失血之间的轻微酥麻感。
“你吸我的血了?”他问。
“以后不许抽烟。”艾尔维斯说,“喝酒也不行。”
“……一点都不能碰?”
“只允许碰一点。”
秦篾被她捏住脸颊,缓缓转向一边。不知什么时候,艾尔维斯变成了正常人的大小。比他还高大一些。
他决定不打算再说什么。
直到结束,他都没机会知道艾尔维斯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