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已经结束了太久,人们早就记不起空气中呛人的灰尘与硝烟混合的味道,风吹着长满野草的断壁残垣,不远处是新建不久的一排排低矮的楼房,在这些楼房的阳台上,几个斑驳的木质旧子弹箱被当成了花盆,种满了芬芳的花儿,这些花儿慢慢的摇曳着,偶尔会飞来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人遗忘的往事……
……
我还记得在那场恶乱的战争之前,还是中学生的她来我家里做交换生的那个学期,那时的她严谨、认真,但同时又很俏皮可爱,她成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千禧年前的最后几年,我和她所在的这两个巴尔干小国之间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冲突,终于冲突逐渐变成战争,仇恨的怒火烧遍了这片曾经满目疮痍的大地,最后落得两败俱伤,昔日同盟分道扬镳的结局。
彼时我刚刚从遥远的东方古国留学回来,学习了新式人员探测设备的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能与魂牵梦绕的她再次相遇。
作为敌人,在战场上相遇。
相遇,还有拥抱。
……
还是那个鸟语花香的春季,那时的她到我家之前,我只曾看过她给我写的信,我们两个种族的语言互通,文字也只是略有区别,我看到她的字母写的隽秀又整齐,好像一排排正在舞台上表演着的芭蕾舞者,她起码不是个邋遢的家伙,说不定还是个讨人喜欢的美少女,中学生的我无时不刻的幻想着她:
她是长发还是短发?
蓝眼睛还是绿眼睛?
是麦金色的头发还是银灰色的头发?
我抱着枕头陷入了想象中,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竟也是这样想着我的。
我们的友谊,在还未见面之时就已经确定了。
用我在那个遥远国家学到的成语来形容,那便是“度日如年”,最后,她终于来了,到了这个镇子,带着她来的老师和她一起站在我家院子的门口,她的老师慢吞吞的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她便离开了。
而她提着小皮箱,戴着一顶草帽,穿着草莓图案的粉色连衣裙,一双故作高冷的眼睛却忍不住左顾右盼,看上去冷漠又惹人怜爱。
我最擅长对付这种家伙了,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我们很快就成了相影相随的密友,最开始冷冰冰的她一看到我就会露出笑容,我们曾一起去捉蝴蝶,去钓鱼,还在一起洗澡,晚上我们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我们的衣服换着穿,甚至鞋子袜子也是,夜晚有时我会依偎着她,她的身体很温暖,在多瑙河畔寒冷的冬天里,她就仿佛一个小火炉,第二天一早,我身上就会有她身上微微的体香,她也是一样。
要知道那时的我,还总是担忧那些吓唬小孩子的妖怪呢。
……
朝花夕拾也许总是让人伤感,却又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尤其是在我不得不去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的时候,这些回忆就会变得越来越挥之不去,可人终将要去面对现实,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彻底逃避,但我不想要死亡,我依然想看到一丝希望。
我想要守护的记忆中的美好,已经被隆隆的炮火声无情的打断了。
……
在一切还没变成一片废墟的时候,我和我的武器老师——遥远国度的神秘军事观察员,一起秘密的启程回到贝尔格莱德,和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批神秘的新式探测装备,这种装备可以准确的捕捉到树林中潜伏士兵发出的人体特征杂波,不过还在试验中。
我的老师始终对我说,绝不能暴露这批装备,也告诉我,应该要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多重,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有多重?
唉,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我当然知道,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千遍万遍的说服自己,都不如亲眼见到残酷的现实,我的邻居家,一对年纪很大的父母,有一个比我还小的儿子,那个总是跟在我和她屁股后头去地头玩的男生,自从去年和敌人的警察部队作战,已经两个月没有往家里寄信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十年前,这两片土地上的人根本不会大打出手,那是这两个矛盾重重的种族在一千五百年相处的历史岁月中最和平的时光,路过铁托的海报,我还和她一起去过她的家乡那片辽阔的海岸线,我曾走在那片沙滩上,那时她穿着保守的泳装蹑手蹑脚,而穿着比较大胆泳装的我还在取笑着她。
真是怀念那段时光,怀念那时我和她在沙滩上留下并排行走的一个又一个脚印,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就连这份美好的回忆也无法保留,就像那些赤足留下的脚印,很快就会被亚得里亚海的卷卷浪花拍打冲洗干净。
就好像那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
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接近战场,越是能想起当年的欢声笑语,这些情绪干扰着我的一举一动,一开始我也劝自己要冷静,可后来种族仇恨还是驱使我做出选择,我心情复杂的被这愤怒的战车裹挟,唉,我不得不清楚我的使命。
为了找到架设特殊探测装备的地点,我秘密的靠近火线附近的山区,其实这里离前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附近还有着巡逻队,所以我经常来到附近的山上,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试验那种装备。
某一天傍晚,我在山上调试完设备一个人下来,不巧遇到了几个陌生人,他们的穿着是普通人的样子,可他们手心的枪茧告诉我,这是一群不速之客。
这是,敌人的渗透部队……
我恍然大悟,没想到,他们已经摸到这里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穿着常服,手上也没有拿任何武器的原因,他们没有立刻就掏出匕首和消音手枪向我冲过来。
我本能的想逃跑,可跑已经是跑不掉的了,毕竟我不是作战人员。
不行,他们肯定是来搞渗透刺杀的,我必须把这个消息穿给山后的指挥部……
我紧张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他们似乎对我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并没有兴趣。
他们说着和我类似的语言,毕竟分裂还没有过去几年,我听懂了他们的谈话,他们明目张胆的说要去暗杀一个高价值目标,果然如我所料,而他们要暗杀的这个人刚刚学习了别国的武器技术,威胁非常大。
完了,他们既然在我面前谈论计划,就是肯定要把我灭口。
我在想要不要大声呼救,说不定周围有巡逻队?反正我大概率是跑不掉了。
唉,等一下,等等,他们要暗杀的人,不就是我嘛?
我不得不冷静下来,如果我死了,就会有很多塞族的丈夫、父亲和儿子因此死去,我知道那种设备的威力,能检测一大片山林的人员活动踪迹。
……
我听到了步枪拉枪栓的声音,我眉头紧皱,那时我忽然好怀念她。
可恶,为什么这种时候我还在想着她?她现在都说不定是我的敌人呢。
可我,就是很怀念那些寒冷的夜晚,怀念当年可以给我当抱枕的她,可现在,她去了哪里呢?
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其中一个人若无其事的打开手枪保险走了过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把冰凉的手枪枪口抵在了我的眉心,并且食指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我亲眼看着要击毙我的击锤扬起。
“喂……等……等一下……”我惊慌失措的答道。
咔嚓,这只手枪居然卡壳了,那人气急败坏的退掉子弹,又重新指向我的眉心。
“其实我知道……”我忽然有种冲动,要出卖情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我真的打算这么做了,求生的本能让我难以想象。
不过那人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仍然拨开了击锤。
“咳咳……”这时,我听到了一阵咳嗽声,那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不过我却没时间分辨那声音来自于谁。
咔嚓,咔嚓,没想到手枪又卡壳了。
那人丢掉手枪,摸出闪着寒光的匕首,瞥了一眼我的脖子,就猛的划了过来。
忽然,这人的小臂被一个人的手抓住了。
我睁开眼睛,让我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在多少个夜晚魂牵梦绕的她。
她装作不认识我,道:“那个小姑娘看起来都没有成年,可能只是不小心跑到交火线附近,而且两发子弹都杀不了她……不如把她绑在树上,等到第二天一早塞族把她救走算了……”
我看了看周围人的眼神,很明显她十有八九就是这支渗透小队的指挥者。
什么,她为什么现在才站出来,刚才她居然看着那人接连对我开了两枪?难道她刚才就打算这么看着我被打死?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想,或许她根本不应该救我,或许,她自己心中也很纠结,我心中百感交集,是啊,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我装作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其实也是真情流露的害怕的道:
“别……别杀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呀……我……我被大人们抓到营房里洗衣服,现在好不容易下山来玩的……我……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长的还挺可爱的,这么冷的天气,居然让她洗衣服,唉,我们走吧,她只是个无辜的小女孩儿罢了,把她的嘴用胶布封起来,绑在这棵树上,不必杀她,这是命令。”她转过头对她的下属说道。
听到这话,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却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刚才那个人对我的脑袋开了两枪而无动于衷的她。
而且……如果她知道,其实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我就是那个刚刚回国的武器专家,她要找的高价值暗杀目标的话,她现在会怎么做呢?
但紧接着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的副官摇了摇头,并且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经历了十几秒大起大落的我这时有些恍然,我刚刚从充满着建筑工地和重型渣土车的遥远国度漂洋过海回来,那时我每天都泡在大学的图书馆和实验室里,为什么回来一下子就要面对这些?真想……永远留在那个地方啊。
可是,我也只能想想了,我是塞族的希望,然而在大学里我却受到冷落,还好有几个同学和老师时时刻刻的关照我,我离开之前,他们还嘱托我注意安全,其实我什么都不能保证,因为我终将回到这里,我不得不面对的命运……
……
那副官站了起来,她却微微皱眉,又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焦急万分,求救一样的看向她,她立刻摊摊手道:
“她看上去都没有成年,我们实在没必要这样做……”她冷冷的道。
“万一她告密,我们可能一个都回不去……而且,我们刚才做掉的那个男生不是看上去也还还没成年吗?还是说,因为你的母亲是塞族,所以你想……”她的副官生气的道。
“你再说一遍?”她睁大眼睛怒道。
她的副官立刻不敢说话了。
“哪个男生?你们杀了谁?”我条件反射一般问了一句。
她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了,远处,她的士兵正把一个穿着戎装的年轻男孩的尸体拖到旁边的草丛中。
当看清那个男孩的脸,我的大脑轰的一下,像是被大铁锤狠狠的砸了一下脑门,这种精神上的冲击让我头晕眼花,几乎可以闻到我鼻血的味道,因为这个人正是我邻居家唯一的小儿子,我从小到大都拿她当弟弟一样,他们的父母老来得子,都是年事已高,还等着我回去报信呢……
而且,她也认识这个男孩,她怎么这样狠心……
不,这可是战争……该死的战争……
一切都不一样了,和平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
我浑身颤抖,愤怒让我忘记了害怕,其实我的大衣衣兜里还有一枚威力可观的微型手雷,我的手指缓缓的扣在了拉环上,我要和这帮混蛋同归于尽。
可她的士兵却认为我吓傻了而瑟瑟发抖,纷纷嘲笑起我,她的副官也对我侮辱性的大笑起来,道:“放她回去,我们快点下山就是,她回去一定能传播更多恐惧!”
她也跟着大笑了起来,道:“看看这胆小鬼,我会把她绑起来,明天一早就会有人发现这个可怜虫,哈哈哈哈哈……”
我则恶狠狠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她不经意间瞥过我,我看到那一瞬间她的眼中满含着愧疚。
这是我和她重逢以来的第一次对视。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把武器老师的话忘在一边。
……
她的士兵匆匆离开了,很快,树林里只剩下我和她。
还有我们曾经共同的朋友和小跟屁虫,那个男生的尸体。
我还有一枚手雷,她还有一把匕首和一支手枪。
……
“说,你来这儿凑什么热闹……你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我也救不了你!”她冷冷的问我道。
“我不是说了,来营房里洗衣服啊……你这家伙,还救我?你不是一开始就无动于衷的杵在那儿,完全不打算救我吗?你是不是看着我死才会高兴?”我冷冷的嘲讽她道。
她一时语塞,只好转移话题说道: “你……你对我说了谎,还对我撒谎……你手上的写字茧都快厚的能挡子弹了,你一直是个书呆子,我能不知道嘛?你肯定不是在洗衣服洗那些充满汗臭味的戎装……”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质问道。
“唉,那我实话实说,我是在仓库记账入库什么的……真是个要职呢,你是不是要杀了我,真是吓死人家了呢……”我叹了一口气,冷嘲热讽着笑道,靠在树上低下头,把手插在兜里,放在衣兜里的手雷拉环上。
“什么,你在账房记账,那你能告诉我最近你们有没有得到什么重武器?子弹、手榴弹还有多少?还有……有没有什么大人物来,比如,武器专家之类的……具体是什么武器,我也不知道……”她点了点头。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就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以前的?还是说,我不告诉你,你就要杀了我?”我冷冷的皱眉道,其实她想知道的情报我都有,甚至我还就是她想暗杀的那个人,而且我带来的那种装备是一种探测装置。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现在就是在威胁你交出情报……快点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她忽然恶狠狠的抓住我的衣领。
我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手指一下子软了,她放下了手臂,叹了一口气道:
“如果你能炸掉远处山顶洞穴工事深处的那个大的武器弹药仓库,我就能保证你能在我那边不会受到伤害,而且能携带大量财富逃到国外。”
“如果你再对我说这些,你就丧失了最后一点做我好朋友的机会了……”
……
“是……是……我不说那些了……那个……额……嗯……伯父伯母还好吗?”她听到这话,忙不迭的讨好道。。
“很不错,胃口很好呢……只不过我邻居家那对老夫老妻……如果知道了他们的儿子被你杀了……恐怕很不妙呢……那个男生,他只是来撤离普通人的……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知道他有多善良,每次我们一起出去玩,他都劝我们把捉到的鱼放回河流里面呢,你怎么,忍心下的手啊……”我看着远方的夕阳,叹了一口气道。
……
“他不是我杀的……你知道我也不想……亲爱的,一切都不一样了……这是种族纷争……”她有些委屈,眼泪充满着泪水。
“你这混蛋,居然还敢哭?”我愤怒的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猛的把她推在地上,她摇了摇头,身手敏捷的她很快反过来骑在了我的身上。
“我……我必须把你绑起来……明天一早巡逻队来,就能把你救走……”她叹了一口气对我道。
“你不用把我绑起来,虽然杀了一个人你们也瞒不住,但我不会那么快就把你们渗透进来的事情说出去。”我推不开跨坐在我身上的她,没好气的道。
“不……我必须把你绑在树上,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她严肃的低下头,看着我认真的说道,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熟悉的少女清香传来,就像我们很久以前同床共枕,相拥而眠的时候一样。
“什么……?”我有点看不懂她的眼神。
就这样,她认真且投入的慢慢把我绑在了一棵树上。
“你放心,这里充其量只有些野猪,也没有毒蛇,你就在这里等着明天早上的巡逻队吧,这么多年不见,你应该不会还怕黑吧。”绑完之后,她从头到脚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手说到。
“滚。”我看向一边的落日。
“对了,关于那个武器专家,你有那家伙的情报吗?”她临走之前,忽然转过头问我。
“没有,我就是个记账的,不过,有个情报我可以告诉你,新来了一辆带30速射炮的战车,你们最好小心些……”我冷漠的道。
“什么,南斯拉夫高层居然如此偏袒……种族仇杀不断,这样下去50年前的乌斯塔莎和切特尼克就要卷土重来了……”她听后心情凝重的道。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怒火的战车要将这片千百年来支离破碎的土地推向何方。
……
空气在颤抖,天空在燃烧,暴风雨就要来了。
……
她走后,我用藏在手环中的丝线割断了绳子,拖着我那个男发小的尸体在黑夜中一步一步回到了营地,看着他已经不成人形的残躯,暴雨中,我下了搜山的命令,那些克族人在行刑场看到了我的真面目和职位之后懊悔不已,随着枪响他们倒下了,可看着那个男孩的尸体,我知道怒火的战车还在行驶着,朝着不可预知的远方。
她身手敏捷,果然逃掉了,这我是知道的,我相信她不会怀疑我,我还幻想着能见到她,于是我又悄悄来到那条小路,等着她向我兴师问罪。
我还没有忘记我的责任,新式探测设备进展良好,很快就可以投入使用,配合堡垒中的那辆搭载着30速射炮的战车,就能封锁整个山谷。
……
我在那里等了好几天,也没有见到她,直到她一瘸一拐的走来,眼睛也瞎了一只,绷带里面渗着血,她仍然穿着普通的衣服,我远远的看见了她。
“说,是不是你告的密……我的小队几乎损失殆尽,我也差点没逃掉……”她用吃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冷冷的道。
“你真的只是个记账的……?”她拔出了枪。
“是啊,杀了我啊……”我把枪口抵在了我的额头上。
“不要把两个种族推向仇恨的深渊……”她手指颤抖着,放下了枪。
“你有脸说这种话吗?还有,再说一遍,我就是个记账的,告密也不是我告的,我哪有本事解开你的绳子?当时你也搜过我的身了,我身上只有一颗微型手榴弹啊……”我质问道。
“你……你说得对……”她低下头想了想,抬起头道:“我现在受伤严重,不得不回去养伤……我来到这里,只是想见你一面……战争,可能不久之后就要爆发了……”
“我们私奔吧。”我冷不防说道。
“什么……?你认真的?我们能逃到哪里?意大利还是保加利亚?”她震惊的道。
“我跟你开玩笑呢……”我轻蔑的笑道。
“你……你变了……真的变了……你以前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她看着我的眼睛,叹了一口气道。
拄着拐杖的她想了想,又道:“我还有半个月才能回去,这段时间……”
“这个地方很隐秘,每周四和周六下午我都会在这里等着你。”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叹了一口气,在大树干上坐了下来,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居然是我当年送给她的信物。
“你的伤怎么样……”我没有看那些,只是坐在她身边问道。
“还好,眼睛没有瞎,只是跑的时候摔到了眼眶……”她取下眼罩,明亮湛蓝的蓝色眼瞳周围有一圈淤青,就像我在留学的那个国度看到的大熊猫一样。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立刻狠狠的盯着我,道:“喂,这是战争,为什么你始终在逃避这个事实,我腿上中了一枪,要不是我忍着痛在沼泽里趴了一整夜,你就看不到我了,没有麻药,我自己用烧红的刀把子弹头掏出来,废了一条腿,最后才爬到山下门口,昏迷了几天才从醒……”
听到她的话,我才反应过来我差一点点就杀了她,不过我并不后悔,她杀了我邻居家的小儿子,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是啊,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看着那包东西里面,我和她的合影,后面楼房上的画像。
她默默的从身后抱住了我。
几滴泪水滴在了我的肩头。
她失声道: “你知道吗?我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我必须直面我的心……就是因为想见你,我才咬牙挺过来的……”
我这才发现她的话里味道有些不对,我好像明白为什么我刚才开玩笑说“私奔”,她会有那么大反应了。
“离开战场,回到你的家乡吧,谁知道这列仇恨的战车会横冲直撞到什么地步……”我的心一下子软了,叹了一口气道。
“好……如果某一天战争结束,我一定会去找你……”她紧紧的抱着我,把脑袋噌在我的脖子上,眼泪不断的滴了下来,道:“你知道吗?我真的差点死了……子弹擦着我的脸飞过……烧焦了我的头发……”
我感受着她的惶恐不安,道“这不像你啊……当年都是你告诉我不要害怕黑夜……反倒是我,那天那家伙连开两枪卡壳,我也眼皮都没眨一下……唉,你知道吗?和平很宝贵,必须要有强大的武力,否则……你就永远只会是……那个什么……自娱自乐的阿Q……”
“你……你怎会有这样的胆识?等一下,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淡淡的机油的味道?”抱着我的她皱起眉头道。
“你以为我只记账?我说了帮营房洗衣服也是我的工作……唉,日子不好过啊……”我叹了一口气道。
“你也快点回到家乡吧……万一……”她松开怀抱,对我说道。
“我是被抓来的……”我继续撒谎道。
“唉,你真是太可怜了……”残疾的她爱怜的看着我。
“这附近也有小河,下次我们去钓鱼吧……”我说道。
“好啊……你有鱼竿吗?”她问道。
“你放心好了。”我点了点头。
她继续从那个布包里拿出东西,都是承载着我们当年回忆的小物件,许多都已经被她盘出包浆了,看来她在中断了书信往来的这几年真的很思念我。
……
后来几天,我们一起钓鱼,玩耍,也不管远处山林里传来的零星的枪声,只是到了我工作的时候,看着满桌的算式和一台罕见的个人电脑,我有些无法集中精神,这种装备马上就要实验了。
……
这天她来找我玩,她已经可以不用拐杖了,只是还是有些一瘸一拐的,我惊讶的发现,她居然穿着当初我送给她的裙子。
我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可是回到营地,看着满载坦克的军列驶来,我知道冲突升级了,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后面几天和她玩,我的脑海中却不断的闪过我和她开的那个玩笑——我们私奔吧。
离开这个地方……
不……我不能离开……
疯狂的战车就这样行驶下去,直到一切都变成焦土。
……
后来的后来,局势变化太快,她连回去都没来得及回去,就上了炮火连天的战场,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点。
我的新式设备准确的锁定森林中每一个隐藏的步兵,配合狙击手和30炮给敌人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但战线仍然僵持不下。
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坏,有一天战斗结束,我穿上塞族军装,去跟着打扫战场的部队视察的时候,居然看到了蜷缩在碎石堆下面的战壕里的她。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等一下,我的天,你怎么……这么高的军衔……”她拨开碎石,震惊的看着我道。
我看看周围,现在其他打扫战场的士兵已经离开了,我想了想,蹲下来坦白道:
“我现在实话实说,是我一直骗了你,其实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武器专家。”
“你……我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她摸了摸四周,但是没有找到枪。
“你再说一遍?”我不耐烦的问道,我仍然不愿意承认这是战争,我仍然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友谊已经成了泡沫,我的心剧烈的痛。
“是,是啊,只要杀了你……”她摸出一把匕首,一瘸一拐的想要出战壕,我一脚把她踢翻在地,匕首也滚到一边。
“杀了我确实就没有人会操作那种复杂的机器了,我可以让你杀,但你不要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千五百年两个种族谁又能奈何的了谁?清醒点吧,这就是个不可理喻的世界!”我愤怒的朝着她怒道。
“杀……杀……”她听了我的话有些恍惚,最后话语完全变成了哭腔。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我之前提到的,我们私奔吧。”我蹲下来看着她道。
“什……什么……明明都已经这个时候……”她的眼里都是泪水,她原来如此软弱,也许在当年同床共枕的夜晚,她也很害怕黑暗吧。
“我们走吧,去遥远的东方国度学习,等风波停了再回来……那个国度正在飞快的发展建设,我们也应该向他们学习……你放心,我的老师能庇护我们两个……”我点点头道。
“你说真的?能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她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喂喂,后面的话我现在还没做好准备……你不要如此着急……”我牵住了她的手。
……
夕阳下,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终于能远离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看着远方不断送来的的一列列军用火车,我心中只感到无限悲凉。
“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幸福,快乐,是吧?”她疲惫不堪的问我道。
“那是当然,我们一定能回来建设这片土地。”我心中也无比的难受。
我牵着她的手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走过,消失在了夕阳下。
脱下带血的军装,任其顺着那倒映着夕阳和柏树的河流,飘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