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她的手,她期待的看着我,以为我会有什么计划,实际上我并没有,我也不想有,一切都太糟了,但可能不会更糟了。
所幸的是,她还在我的身边,她还握着我的手,我们小心翼翼的从布满瓦砾的烧焦的山坡上下来,空气中仍然是刺鼻的火药味和烧焦味,我开始怀念曾经的海滩,那样美好的一切,究竟还能回来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牵住了我的手,我一定要保护她,我……
“砰——!”
一声划破长空的枪响,我只感到她的手一下子松开,整个身体都朝着后面倒下,差点把我也带着一起摔倒。
钝感力保护着我的情绪,我慢慢的回过头,只见她躺在地上挣扎着,胸口是一个血洞,她浑身是冷汗,嘴里随着咕噜咕噜声不断地像喷泉一样涌出血来,还伴随着血泡不断破裂的声音。
她还在看着我,眼里流出不甘的泪水,我震惊的寻找是谁在开枪,我找到了,远处一个年迈的老人提着狙击枪走了上来,她看了看我,我认出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男生的母亲。
“长官……您似乎被她蛊惑了,还好我已经干掉她了,我会当我什么都没看见……”白发苍苍的她微微皱着眉头,给自己的枪插上了弹匣。
“是……是的……她以前还经常到您家里玩,她很喜欢吃您做的苹果派……我也很喜欢……”我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疼的冷汗直冒的少女,她面无血色,手指甲抓进了土里,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的儿子生前也很喜欢……”年迈的妇人毫不犹豫的回答着我,然后与我擦肩而过。
我看着地上的她,蹲下来轻抚着她剪短的头发,摇了摇头,道:
“真对不起,我会永远爱你,不过既然你死了,我明天会大规模的试验我的新式装备,彻底终结这场无意义的战争,哪怕只是暂时的终结……”
这时,我看着她布满血沫的嘴唇微动,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我微微皱眉,连忙俯下身来侧耳去听,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肩膀猛的动了一下。
生死,有时往往就在这容易失神的一瞬间。
千钧一发之刻,让人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我的手死死的抓着她藏在胸中的匕首的护手和刀背,绕已是如此,那锋利的薄薄的匕首尖已经微微刺入了我的胸膛。
“你……?”
我感到她用的力气很大,我想抽身站起来,她却盘腿把我锁在了地上,我和她亲密接触着,嘴唇几乎碰到她的嘴唇,而那匕首一点一点的刺入我的身体。
真想吻上她,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也可以休息了。
“我不能……让你的那种设备继续伤害我们的士兵了……我要杀了你……”她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仍然不愿意面对这是战争,我还沉浸在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中。
我终于回过神来,一把将匕首夺下,然后丢在一边,看着奄奄一息的她,她还在试图杀我,看了周围硝烟弥漫的战场,我忽然有种彻底的绝望。
就好像站在高高的列车站台上,隆隆风声中,火车要过来了,我却腿一软,在惊恐终于不可阻挡的倒下月台。
我取下我的配枪,放在她的手里,并把枪口贴着我的眉心。
“来啊,杀了你最心爱的人吧!来啊!”
她终于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又邪恶、扭曲、可怕、狰狞的笑容,道:“哈哈哈哈,我终于要杀掉高价值目标了,哈哈哈哈哈!”
她毫不犹豫的飞快的抠响了扳机。
……
……
……
她确实想杀我,不过子弹早就被我退掉了。
……
……
我摇摇头,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
我麻木迟钝的看着天边血红的夕阳,这时她已经不再那样狂笑了,她口音模糊的说了几句对不起,然后就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我转过身,看到她的眼神中充满着困惑与迷茫,泪痕让她的样子很糟,她终于一动也不动了,带着硝烟味的风吹拂着她凌乱的长发,就像吹拂着起伏的野草一般,她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也在看着依然澄净的天空,就好像我们曾经一起时那样。
……
我看着战场边缘等待着的秃鹫和野狗,穿过这片山坡上的瓦砾,一点点往下走,忽然我感到呼吸沉重,腿一软跪了下来。
“匕首上……居然有毒……”
我撕开衣服,只见那浅浅的伤口周围已经变成了黑色。
我一瞬间想了许多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我恨她,她也恨我,可生命的最后时刻,我还是慢慢的走了回去,走到了她的身边,她尸体旁的石头上,刚才我没有看到的是,放着我当年给她写的最后一封信。
她知道我会回来的。
我看着我的勋章和肩标,终于是没能伏在她身上,而是靠在旁边的一颗树上,远远的看着她。
……
你这混蛋,终于是把我杀了,不过,你没想到的是,当我遇到你的第一天,我就开始把新式设备的操作方法,图纸,甚至工艺路线整理成册保留在我的实验室内了,我不能辜负贝尔格莱德对我的培养。
但请原谅我,我终于可以逃离这个漫长的噩梦了,我始终不愿意承认这就是战争,但其实,我才是一直清醒的认识到火的战车继续向前行驶的那个人吧……
……
……
……
……
……
一片朦胧的白光中,我仿佛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呐呐喊与呼唤,我站了起来,看到了当年还是少女的她,穿着……我送给她的裙子……
……
……
……
……
……
……
……
我睁开疲惫的眼睛,眼前果真是白茫茫的一片,我意识逐渐恢复,认出这其实是一家医院,我没有死,后来我才得知,我只是中了一种麻痹神经的,用于俘虏战俘用的毒,并没有致命性,可我仍然昏迷了很久,而战争居然就在这十几天内结束了,可战争造成的创伤无法挽回,南斯拉夫终于完全分家了,克族准备投靠北约,而塞族唯一能依靠的竟只剩下相隔万里的遥远东方古国……
后来,我在大学里当了研究员和老师,几年后,我被贝尔格莱德派去深造,辗转来到千禧年前的上海,在正在建设的东方明珠之下,我的武器老师听了我的经历,她只是站在波光粼粼的浦西江畔上,看着对岸拔地而起的钢筋混凝土巨兽,她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这个地方曾经经历过更惨烈的血与火的搏杀,克族与塞族的千年仇恨不过是小打小闹。
……
“你的小情人呢?”老师问我道。
“死了,她已经成为历史了……我想忘记她,那样我会轻松许多,现在我承担着更重要的责任。”我平静的用流利的中文回答道。
老师转过身对我说道:
“你不能像当年那么幼稚了,你早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了,你知道这片土地发生的故事吗?自鸦片战争开始,这片土地就经历了内忧外患长达一百年的恐怖浩劫,整个文明几乎倾覆,流出的血数以亿计,足以填满长江黄河,我觉得历史唯一能告诉我的,就是善意是奢侈的,要想付出一份善意,就要有对抗十份恶意的力量,如果你没有实力,就没有资格付出善意,一个国家的和平永远不应该以他国没有恶意为前提,以戈止戈,才能带来和平……人类就是这样,永远一边吐血,一边跑着马拉松啊……孩子,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耻而后勇,不要被仇恨与痛苦的烈火焚尽,但你要清楚,火的战车,会在疯狂的道路上继续向前,没有人能够阻止。”
“……”
我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了一个发黄的信封,那是她最后与我写的信,夹层里面,是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告白。
这封信被我抛撒,仿佛坠落的和平鸽,就这样随着波涛滚滚的黄浦江东流而去了。
我是一名战士,我不会再流泪,我要和这个该死的世界战斗下去,直到某一天死在冲锋的道路上,戛然而止。